铁男细看了三井一眼,这小子怎麽总跟赌气似的?挺秀气的眉眼始终阴郁着。他到底大几岁,又收了钱,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他蹲下去仰头盯着坐在小板凳上的三井寿,半哄半问:“你为什麽突然来学画?看样子你也不诚心。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个体育生吧。”
三井面带怒色盯着铁男厉声问:“你怎麽知道!”
铁男心知猜对了,因为三井身材太好,不是常年锻炼很难有这麽漂亮顺溜的肌肉群。既然一问就应激,那一定是在体育方面受了什麽挫折,受伤或者被排挤,或者他猜不到的理由。
但他并不想细问,三井对他而言不过是个供他赚点儿零花钱的陌生人。他瞧了一眼表,看钱收钱办事善始善终的份上,笑道:“现在六点。你家门禁几点?要不,我带你去吃口饭,然后再谈学习进度怎麽样?”
三井寿家里没有门禁,因为家长总是繁忙,那个屋子犹如宾馆。相较于回家对着空屋子发呆,和他不算熟络的家教去吃饭显然是更有趣的选择。
他跟着铁男下到大厦负二楼停车场。不在正经车位上,消防楼梯最下层角落里,地面与楼梯形成的夹角位置,停放着一台40的黑流银重型机车。
这是铁男的坐骑,与他那一脑袋卷毛、乱糟糟的披肩发、左耳上一式三枚的光圈耳环、常年换洗已经泛白的t恤仔裤、每到傍晚下巴上就冒出的青须须的胡茬一起,构成了一个喜欢在夜里风驰电掣以扰民为乐的暴走族
——很好!叛逆!这很酷!当然,看见重机之前,在三井眼里铁男的形象更符合落魄画手。
他还在装深沉,而声音已经透露出了他的震撼,用更高的音量惊叹道:“我说铁男!你一点儿都不像个玩艺术的,你分明就是暴走族吧!”
铁男跨上车,不着急走,腿支在地上牙齿叼住香烟,手指梳了梳长发又弹了下自己左耳上那串一式三枚的耳环,眼神里带着挑衅,“我觉得我挺艺术,暴走也是一种艺术。我难道不比那种瘦得跟吸d似的拿腔拿调的傻13画手帅?说说,你心里玩艺术的人什麽样?”
三井不等招呼,自己跨到重机的后排座位上,瞅着铁男的长发晃了晃脑袋,笑道:“我心里的艺术家跟我现在就差一头长发。”
风给少年的脸颊染上了红润。三井兴奋极了,兴奋到除了过瘾想不出形容词。肾上腺素提升给他的肌体带来许久未有的刺激。脉动、心跳,忘掉所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在终点跳下车,抓着铁男的衣领晃,眼睛闪着惊喜的光,“喂!你教我骑车吧!这个比画画好玩。”
铁男觉得三井兴奋起来的样子很有趣,唔,该说生动,充满了活力,像刚出笼的小狼崽子。他自得其乐地浅笑,“那怎麽行,教画我收了钱的。”
少年人总是执拗,“我出钱我决定学什麽!我不爱素描,没劲。”
细看这小子竟然眉清目秀,高挑的眉毛自带骨气,是个极漂亮的男孩。铁男忍不住擡手揉了揉三井的短发,歪斜地笑起来:“一码归一码,想学骑车,得加钱另算。”
许是因为他的拒绝,这顿晚餐吃得不算愉快。三井只顾着捧着盖饭眼巴巴盯着窗外的机车,无论铁男问什麽他都没精打采懒得搭理。铁男差点儿就投降了,嗯,就差在他性情懒散不想给自己招惹个大麻烦那一点点。
他只妥协到答应有空就带三井兜风,但三井得继续练习枯燥的素描。
他们的美术课安排在下午4到6点。高中3点半放学。铁男不知道三井为什麽不参加部活,按理说高中生总有学分或者社交需求,完全不去部活的人很少。但他没问。
显然三井也没有主动靠近他的想法。小狼崽子有一颗小心翼翼层层包裹严密的心髒,警惕着一切外界侵袭,并将他冷硬的盔甲挂到脸上。这让三井看起来异常难以亲近。
考虑三井不靠画画吃饭,只培养个业余爱好,铁男提前开始了静物课程。以他的经验,能画出点儿东西来比较有成就感,容易坚持。他回家翻出了不少早年用过的几何体石膏像和杯碟碗盘,还时常买几只梨子苹果什麽的。
通常他给三井讲上半小时,比如这样的开头:“先打个大的轮廓,从大到小切出你想要的型来……你得学会看整体,局部对于整体来说,价值有限,细节更是毫无意义……你放松点儿,笔握那麽紧干嘛?之前都白教你了是吧……我真是受不了你,说几次还记不住,你学别的也这麽笨吗……”
接下来会以三井丢掉笔、团掉纸、气呼呼地摔东西结束教学部份。然后铁男用半小时安抚自己的情绪,再哄着赌气的小朋友吃一两只他们的水果模特,最后三井对着石膏体勾上几笔就算完成当天作业。
在三井勾画苹果、盘子、几何体之类静物时,铁男也画,时快时慢,也有时一笔不动,到了下课时间便丢下画笔,说走就走再不看一眼。
三井觉得铁男很怪,因为铁男不画的时候沉默,画的时候却喜欢聊聊天,不着边际地瞎侃。“画画不该专心吗?你就不能安静点!”当被铁男问到他是哪方面的体育生以及为什麽不继续搞体育时,三井寿采取了回避态度,用问题回答问题。
铁男只是随口聊到这里,跟他从前聊到的他认识几个小兄弟、看过几个有趣的喜剧片、爱吃什麽口味的肉排以及抱怨买画的人没品位一样,他根本不在意内容。让他停下笔的是三井的态度。
他仔细去观察正在逃跑的三井寿,这小狼崽子怕是受了伤,正在弥漫着灰蓝雾气的幽暗树林里,东躲西藏寻觅回窝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