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在海南队里看见三井的身影。
藤真问他干嘛总往对手队伍里瞅。长谷川磕巴了两句才对藤真慢慢吐露出心声:“三井不在吗?三井寿。”
“三井?他去湘北了,怎麽可能在海南队里。”藤真笑起来,笑容后面带着可惜,“他今年没打上,听说养伤呢。湘北的话,好像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一支孱弱的队伍。”
长谷川吓了一跳,更难把话接下去。直到工作人员来主控室通知他们上场,他才又拉住藤真,低声问:“你说的,是三井寿?他为什麽要去那麽烂的球队?”
藤真拍拍长谷川的后背作为鼓励,笑道:“谁知道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他有他的道理。好啦,把心收回来!上场了!要加油啊长谷川,全队你是最努力的,一定会出人头地!”
没有人能给长谷川答案。后来他打听过,得到的回答要麽是不知道、要麽是搞不懂。当他辗转问到湘北的队员,对方的答案是阴阳怪气:
“天才才知道天才在想什麽,我们这些混日子的凡人,只有垫背的命。我们也很久没见过那个自大的后辈了,你想知道,去找天才问吶。”
长谷川只觉得对方面目可憎。三井是温柔的人,自大只是你们这些外人对他的误解。
寻访无果,日子还要继续过。今年没遇上,但只要都在县里,早晚会遇上的。首先,自己得先挤进首发阵营。以后,加训到9点吧,他要跳得更高、跑得更快、身手更灵活。
刻苦训练的日複一日里,长谷川又长高了些。虽然仍没打过首发,好歹能正经打上替补。他进步了,他很高兴,他期待重逢。
高二的县大赛,预选赛阶段翔阳依然轮空。那些普通的球队不得不一场又一场为自己争一个位置的日子,某一个晴朗的五月天,有空的长谷川去给自己买了一双新战靴。
他的新鞋子,将带着他走向更远的利器,此刻在他手里,承载着他的期待。
可十分钟之后,他后悔出来买鞋了。
尽管那个人留长了头发还跟几个叼着烟的混混走在一起,长谷川却一眼就认出了三井寿。尽管他和三井只在两年前打过一场比赛,他自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他如何能不认识?那个彬彬有礼的天才篮球手,他的英雄。
坠落了。
折了翼的白天鹅,坠入泥塘,咚地咂进去,溅起的泥浆向长谷川扑来,淹没了他的手、他的胸口、他的嘴巴。他腔子里的空气被霸道地挤出去,灌进苦涩。
三井嚣张地笑,吼他滚远点。旁边那个兇悍地痞冷冷地给三井助威。这就是他一直期待的重逢吗?这荒诞得堪比加缪死于车祸。
长谷川逃跑了,从窒息的对峙里。他记恨了三井嘲笑自己,他一定是在笑自己打得那麽烂居然还坚持打球。他记恨了三井的自甘堕落,看他不起。
他不知道,当时三井的眼睛里只有他手中的鞋盒子。
当然,他知道了也未必会开心些。哪个现实更残忍,摊开来摆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说得清。
这一天,长谷川打球打到晚上,然后藏在翔阳的更衣室角落里,一夜没合眼睛。所以他更不能放纵自己!自己是为了爱热爱篮球而打篮球!一定要打出点儿样子来给自己看!
从这一天开始,长谷川每晚练习到9点半,在不得不离校时才肯离开。藤真找他聊过,说练习也要有张有弛。长谷川笑着问:
“藤真,初三那年的全县国中篮球赛,你为什麽没参加?”
藤真睁大了眼睛,不明白长谷川为什麽突然提起过去那麽久的旧事。面前的长谷川问得认真,细眼睛都露出了梨花带雨的味道,眼底泛红充满期待。藤真回忆了一下,刚想答,长谷川又改了注意,摆摆手不想听了,继续用尽全力把篮球拍得嘭嘭嘭响。
不重要,都过去了。以后,他是他自己的英雄。
高三的县大赛,翔阳继续轮空。预选赛阶段,长谷川一场都没去看,只看了赛程表,他们翔阳所在的赛区,有一支球队叫湘北。
五月份,热度钻进衬衣,开始侵袭肌肤,叫人心神不宁。长谷川先拿笔勾掉湘北的名字,再圈出赛区里比较像样的几支队伍。
湘北,那种烂队,绝对没有打进八强的可能。
等真的看见八强赛的对手和对手的球员大名单,长谷川哧笑,随手撕掉那几张a4纸。残破的纸片,化成翩翩的蝶,投入波光粼粼的海。
空白两年再拿起球,还想当球星,还想当vp,真以为自己是个什麽不世出的天才?以为篮球场是垃圾场呢!三井,就凭你也想回来?我会让你知道,你不配!
这两年没人比长谷川更努力,他将他的踏实努力走到了极致。天才的背后也是汗水,那麽他就流更多的汗。一年前,他以为他再也没有的机会,今天从天上掉到他眼前。
複仇吗?长谷川换好运动服,对着镜子再一次抹平衣领,抻开下摆,手指扫过头发,对镜子里的自己笑笑。没什麽可複仇的,三井不配。他要打败三井,然后把“不配”这个词摔在三井脸上。
天分到底在一个人的成就中占多少比例?天才与凡人之间,是不是有一道永远越不过去的鸿沟?让一个资质平平的人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故事吗?
至少是之一吧。
被比自己矮6厘米的人顶着自己的防守强投,接二连三,足够打碎任何一个篮球手的全部自信。长谷川是真拦不住,他绝没放水,他都恨不得把手糊到三井脸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