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的平常心被击了个粉碎。头一次,篮球赛对长谷川来说,是煎熬。
每一秒都是煎熬。每一个球都是噩梦。三井笑着说,“有本事的话,拦我试试啊”,然后当他不存在,带着球丢下他扬长而去,轻松得像逛街,嘴里还在叨咕着一会儿该去吃东街的炸鸡排还是西街的寿司卷。
这是一场长谷川被打得不想反击只想尽快结束的垃圾比赛。天赋在成功中占几成,长谷川没有答案。他只知道自己输得体无完肤。
比赛结束在夸张的大比分,整个下半场,梅泽队就没组织起几次像样的进攻。终场哨声如撵跑噩梦的闹铃一般悦耳,也让从噩梦中惊醒的长谷川心慌得不行、满脑袋汗。
终局后双方照例互相行礼。长谷川只觉没脸站在三井面前,不知道三井会怎麽鄙视他。可他真组织列队站在队头,他眼前的三井显然不在意他的水平烂,完全没有比赛中那种咄咄逼人,礼数周到地给他鞠了90度的躬。
长谷川委屈得皱巴巴的心一下子展开,好似团皱的衬衫被温柔的手轻轻洗涤、细细烫平。原来天才三井,是这样谦逊的人。
很久之后长谷川才明白,三井不是谦逊,是不跟不放在眼里的人计较。不计较才是他最大的轻视。想清楚那天,长谷川喝了他这辈子唯一一瓶啤酒。后来再也不喝,因为啤酒太苦了,苦得像失恋。
现在的长谷川,从三井的温柔里获得了勇气。他叫住三井,深深地望着他,“你部活到几点?”
三井的回眸闪着光,“哦,8点。”
“每天?”
三井自信地笑,“当然!你要加油啊!再见咯。”转身之后还举高了胳膊,抛给长谷川一阵挥手道别。
那只手,在长谷川原本安稳的心里搅起波澜,自此再也没离开过长谷川的人生。
顶着天才之名,每天练习到8点。长谷川打听了,武石国中的部活只到7点钟。原来,天才那看起来的轻而易举的背后,用的是比他流更多的汗水来支撑。
他开心了许多,他找到了靠近天才的路。
次日,武石国中与横田国中决赛,长谷川在观衆席里给三井加油。他知道三井不会往观衆席里看,他也没想过三井看见自己。他就是觉得,喊出他的名字,很有劲!他的心,激动着。
横田中与梅泽中都没有明星球员。开赛以前,长谷川以为横田中会像梅泽中一样,很快被击溃。但横田中打得非常坚定,一直咬住比分,甚至快到终局时已经领先了1分。
还剩12秒,球权是横田的,观衆席里的每个人都相信武石国中的三井寿遇见了他初中阶段的滑铁卢。
观衆席里的长谷川握紧了拳头盯着场边给队友加油的三井。一分钟的暂停时间,在他眼里,拉得有一年那麽长,三井挥舞的手臂,成了定格慢放。
假如时间可以暂停,他宁愿永远停在这一秒,停在一切都没有结果。
当一个人不追求结果,要麽是结果无法承受,赏得了鲜花怒放,未必接得住花落成实;要麽是过程太美好,花开得多一分嫌浓、多少一分嫌寡,舍不得再走一步。
当然,花落了未必结实,只有落是必然的结局。
长谷川不确定自己希望横田中赢还是三井寿赢。横田中像自己,赢了,就像是给昨天的自己雪耻。可再次开赛三井为了抢断从场边摔出去时,长谷川手心里的汗出卖了他。
天平倾斜了。
县大赛之后,三年级球员照例退部準备中考。长谷川几个晚上辗转反侧,在他小小卧室里看着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光,偶尔晃动,像浪。他在窗外车子不讲公德的长按的喇叭声里下了决定:
不退部了,接着打。他得打出点儿样子,下次再遇见三井,绝不能再输得太狼狈。
运动需得日积月累,打球不能放下,重捡起来很难,这种道理每个运动员都懂。
某个天蓝水碧风送蝉鸣的日子,长谷川和队友聊起该上哪个高中。长谷川说想找一个篮球队成绩好的。
队友初二,聊这个话题聊得轻松:“最好的就得念私立了。要麽海南附高、要麽翔阳高中,常年霸占全县冠亚军。哦对了,听说陵南的教练很有野心,这几年到处挖人,也可以考虑。”
“是吗?”长谷川看着树枝,不知道蝉藏在哪里,会不会偷偷听见他心里的忐忑,“你说三井那样的篮球手,会上哪个高中?”
“三井?武石国中那个?人家是球星!可以随便选。真叫人羡慕吶。”队友想了想,又补充:“海南吧。那样的天才,肯定去最好的。对,肯定是海南大附中,连冠王。”
长谷川觉得队友说的有道理,三井捧起奖杯时候笑得那麽兴高采烈,他肯定会去最好的球队,一路赢下去。
于是长谷川选了翔阳,只有翔阳配得上做海南的对手。
翔阳高中篮球队,人才济济。教练偏爱动作灵活速度快的球员,比如藤真。一入校就是教练心里无可替代的首发。
同样是高一,再一次,教练给了长谷川“踏实努力”的考评,放他在大名单里,让他继续加油,却从没让他上过场。
踏实吗?那就先努力吧!三井到8点,那他就到8点半。
上了高中之后,长谷川才知道,和国中阶段的县大赛不同,高中阶段,每年的县大赛四强队伍在第二年是不打预选赛的,直接轮空进八强赛。所以翔阳和海南只会在四强的循环赛里遇见。
他一直期待着,等到紫阳花开。他背上篮球包,趁着朝阳,轻快地走在去体育馆的路上。他顺手摘了一团锦簇的紫阳花球,蓝得纯粹如海,那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