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男不知他心里的肖像究竟能像现在的三井几分,假如描画出来,也许与本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没见到三井寿已经十二年——严格来讲,还差2天。
玫瑰在他手中转着圈,等一会儿送给惠美,他的小女人爱浪漫。其实也不能说尔尔,只是再没有当年的激烈,无论什麽事,投放的情绪都像隔着一层玻璃纸,雾里看花地不真切。
他拿拇指肚摩挲着叶子边缘,锯齿往複划着指尖的薄茧。他忽然意识到惠美的手嫩得多,在好看和安全之间纠结了片刻,撕掉最后的叶片。
一支光秃秃的花蕾,花儿娇豔,只是缺了叶片单调得不完美。维纳斯还缺胳膊呢,不完美才让人魂牵梦萦。他再对自己笑笑,转身去接走出更衣室的她。
惠美的婚纱腰线特意调高,为了不勒到小腹位置。她立在那里温温柔柔笑出酒窝,上了妆肤白腮红气色好,最近这两周不再吐,人也恢複了精神。
她孕早期反应大得吓人,吃什麽吐什麽整整瘦了一大圈。
铁男心疼得不行,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地问过:要不咱不生了吧。她没精打采搂着他的脖子说他烦人,嘟着嘴委委屈屈地说当然要生啊,她很期待。
他也期待,他喜欢小孩。他将手里花簪到惠美鬓边,赞她比花漂亮,拉起她柔嫩的手握紧,倾身过去凑到她耳边悄悄地说:“明晚你不在家住,我想你。四个月安全了,今晚陪陪我吧,我轻轻的。”
惠美如他所料红了脸,用力回捏他的手,手劲儿跟只小野猫差不多大。似曾相识。思绪往十几年前飘去,又被他猛地收敛回来。珍惜眼前人!他在心里重複了几遍。
其实婚礼早就定下了,小朋友是个意外。因为这个意外,婚礼时间从7月中旬提前到了5月22日,惠美唯一的坚持是不想等到肚子太明显。
这个要求算任性,也不算任性,他的女人他不宠指望谁宠?重订婚宴、更换团队、通知亲友……提前比拖后难办,改期费了他好大劲儿,他瘫软在龙的沙发上抱怨累,被龙指着鼻子嘲笑,说没看出来他竟然柔情似水。
连龙都学会了收敛脾气,谈奔着结婚去的恋爱。奶白色光很温馨,铁男看着灯笑说:“那是你眼瞎,老早就有人说过,我很温柔。”
“是谁这麽好的眼力,能从你身上看出温柔来?”龙塞给他一罐啤酒,揶揄道:“惠美吗?娶个敏感的老婆可不是好主意。”
是谁呢?铁男咂摸着啤酒的苦后回甘,只回答问题的后半段:“我一心一意跟她过日子,不叫她神经过敏。”
一心一意,这个词他说得不心虚,虽然偶尔也会晃个神,那是无心的,在他的“一心一意”之外。荒漠上长出一棵胡杨,孤零零地伸展枝杈,荒漠还是荒漠。
晚上,铁男和惠美带着礼服、约上伴郎伴娘一起去礼堂彩排。礼堂不大,布置得浪漫温馨,满布纯白和香槟色的玫瑰,用奶白色桌布和餐椅,系清新的草绿缎带。
很小的婚礼,统共邀请了五十几个人,八成是惠美的亲人和多年的手帕交。铁男常来往的就十来个,但新娘对仪式感的追求,他觉得他能理解。怕惠美累,让他的小女人在一边坐着看就好,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叫他。
他让她放心,她就放心,笑盈盈地点头答应,眼神跟着他流转。他最喜欢的就是她信他。被依赖、被信任、被需要,让他有安全感。比起空口白牙说喜欢,他更乐意处于有用的位置。
惠美让他察觉到他缺乏安全感。她对他毫无保留地交托,镜子似的照出他的真实模样。他吓了自己一跳,原来自己这般计较,贪恋完全。
他按司仪的指示从侧门往中央踱步,余光里瞥见龙身边走着一个能将格子西装穿出美感的人。铁男愣了足足有半分钟,直到三井寿走到他面前笑问:“不是认不出来吧?”
“你和我想象里不太一样。”他笑答。笑得不太好看,勉强撑住嘴角不颤抖,将所有的激蕩留在胸口。
三井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持着眉梢眼角的笑意评价他:“你和我印象里倒没什麽区别。真巧,我住这家酒店,刚才在电梯里遇上了龙。”
真巧,巧得只能说是天意。天意让他们有了牵绊,天意让他们断了联系,天意又让他们在这个古怪的关节重逢。天意最爱捉弄人,他忘了转开眼睛,心蓦地生疼。
他突然被推了一把,魂附回躯壳,笑起来,眼神滑落到三井下颌处已经淡得看不出的疤上,“怎麽会,我老了。来,介绍我太太给你认识。”原来这种话要出口也不难,全是实话,他照实说。他压根挑不出其他词彙描绘他们的关系,他和她的,他和他的:
这是曾经轻狂时的旧友;这是将要相伴一生的妻。
惠美挽住铁男的胳膊,甜美如倚着墙的爬蔓蔷薇,鞠躬客气笑道:“常听阿铁提起你,真是幸会。”
“幸会,铁男你好福气。”三井的眼睛从惠美的两靥上挑到铁男的双眸,“叙叙旧吧,我挺好奇你如何提起我。”
铁男轻轻拍惠美的手,惠美歪着头笑问:“不如请三井先生到家里坐?”
龙忽地哈哈笑了两声,插嘴道:“还是去我那儿吧,我们喝几杯。惠美姐你别生气,铁男这阵子可是累坏了。我厚脸皮跟你讨半晚上的假,还有几个老朋友正好约个酒局。你放心我不让他多喝。”
惠美半嗔半笑:“阿龙你专会惯我家阿铁。我把我先生交给你,你可得好好地把他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