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男送惠美回家,又折返回酒店。并不意外,等他的只有三井寿。在三井住的套间门口,铁男靠着门框,犹豫是不是该要走进去。
“进来啊,好酒好菜,我等了你37分钟。”三井在背对门的单人沙发里沖他勾手指头。
那两根纤长的手指被酒店分散的暖光笼罩,像蒙了层玻璃纸。铁男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依然没办法彻底看清。
三井寿边斟酒边随意问:“你选的日子?”
铁男进屋反锁了门,这个问题让他走不脱。“巧合”,他摇头坐到单人位侧面的长沙发上,取杯抿了一口。
清酒入口绵,可后劲儿却足,如飘蕩的年轻岁月,要事过境迁,才能品出当初的不甘和追不回来的怅然。
三井寿自斟自饮,话里有话:“那可真巧,今天的巧合会不会太多?”
铁男握着杯沉默不语。他能解释而没解释,觉得三井不会想听——不,是他希望。的确是巧合,他的婚礼提前到三井生日这天,但他希望三井将他的沉默误会成推脱。
他真卑鄙,他鄙视自己偷窃般的希望,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当初他不敢要、现在他舍不得决断。
胡杨萌出片新叶子,在无尽的荒原上随风挥舞,像只鲜嫩的小手挠他的心。
三井寿离开单人位坐到铁男旁边,也抿了口酒,握着杯无言,似乎没可叙的旧。
铁男觉得尴尬,提了口气主动找话题:“你结婚了吗?”
他的杯子被夺走,两只杯子齐齐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酒倾洒尽了,缓缓渗入厚重的酒店地毯,透明的,很快会干涸,之后就会像从没洒上什麽一样,连味道也将消散得无处寻觅。
他真卑鄙,最好现在火星撞地球把他们俩一起埋葬,最好这间酒店立即分崩离析把他们俩曝露在光天化日里让所有人来鞭笞,最好有只美杜莎来把他们俩变成石头让一切永远定格在此刻。
他真卑鄙,得陇望蜀,背后是随时容他回身的温柔乡,还贪图怀里迟到太久的短暂拥有。
三井起身往浴室走,汗顺着凹陷的脊柱滑下一条条梦幻般的光彩,背影甩给他一句颇干脆的推断:“这些年你挺好啊。”
铁男等到那个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口才低声答:“好。”他把自己完全展开在酒店不知道多少人睡过的床上,而他们,全是这张床的过客。
他真卑鄙,他在金色壁纸的棚顶和温暖灯光的注视里想起了他的女人笑盈盈的眼睛。
铁男瞄了一眼表。
“着急回去?”
就这麽一眼,偏叫他看见,这就是天意。铁男翻起身匆匆穿回礼服。当他再次站在酒店走廊里,他的衬衫还有三颗扣子没扣好。三井倚着门框,捧住他的脸啄他的额头,“我22号的早班飞机。”
他合上眼睛横了心,“送不了你,我婚礼。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谢了。”
声音与颊边抽走的双手都极干脆。铁男擡头,眼睁睁瞅着房间的门,收窄、闭合、嗡地一声、落了锁。
——完—2021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