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敏力心头一毛,想反驳她:“我怎么会知道?”忍住了,说:“那,我陪你到县医院去吧,我们明天就去。”
见鱼丽不语,她顿时懂得了什么,遂凄凉地笑一下说:“不然,就叫他陪你去吧。”
鱼丽还是呆坐着,过会儿才说:“中队长,他、他在我肚子里动,我都感觉到了,是条小生命哪!哟,在动你摸嘛。”
她拉过韩敏力的手按在肚子上。韩敏力只感到她的肚子微有些鼓,脸早红了,赶快抽回手。
鱼丽忧伤地望着她说:“中队长,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韩敏力心头酸溜溜的。她知道所谓别的办法就是让他俩去办结婚登记,这需要她先盖章。
鱼丽一直是她志趣相投的女友,后来鱼丽的革命意志减退了,这不足怪,她能理解。可她仍认为鱼丽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姑娘,她俩都不会过早被恋爱、婚姻这些人生琐事所羁拌。
在农场,在这里,鱼丽晚上爱来挤着她睡,说知心话儿。曾几何时,鱼丽晚上还摸着她脸说:“哦,我发誓,不谈恋爱,向你学习!以后等你先耍了男朋友,我才耍,你是姐我是妹嘛!”
搔得她耳背和颈项痒痒的,她就去捅鱼丽的膈肢窝儿,两人都吃吃笑着,像有一对铃儿在被窝里摇。噢,言犹在耳,像是昨天哪!
鱼丽察看着她的表情,自语般继续说:“打了这次,又会有下次。过去我们背后讥笑农民,说他们不懂文娱生活,精神生活,天一黑两口子就……可我们呢,在农场还好,在这里,天黑了,周围静得可怕,只有溪水声,还有狼和猫头鹰在叫。
“唉,还不如庙子里的尼姑,那还有尼姑婆,尼姑娘娘,尼姑姐姐陪你说话呢!这样再过两年,就把人憋疯了。”
她越说越伤心了,眼里滚着泪花。
韩敏力被她的情绪感染,低声说:“鱼丽,我并不是……”
鱼丽带着哭声打断道:“我可没怪你呀!你关心体贴人,农场出了名的,如今你、你太忙了嘛!晚上吧,刚丢了着作,又要拿算盘,还要看几页小说。你过去临睡前还和我说几句话……”
韩敏力叹口气道:“唉,你不愿意去医院,要怎样,就直说吧!”
鱼丽吞吞吐吐地问:“那,中队长,你通过了?”
韩敏力轻轻点了点头。
鱼丽揩干眼泪,心情如释重负,还偷偷地想笑。她很快从箱子里取出一张早就写好的结婚申请书。
韩敏力接过看了,不由一撇嘴,说道:“哼,都是上月的日期了,一直压在箱子里面!”就盖了生产队的章。
鱼丽将盖了章的这页纸一下揭起,都来不及折好,就从背后搂着她,把脸贴在她肩上。韩敏力感觉她身体在抖,忙回过头看。鱼丽满脸笑容来不及抹掉,干脆“咯咯”地笑出了声。
洒一路的珍珠
白如冰和鱼丽夫妇回市里去了。
鱼丽有个抄满了诗的小本子扔在桌上,韩敏力拿起来翻了翻,里面多半是爱情诗,她目光在那首短短的《青溪小姑曲》上停了停:“开门白水,侧近桥梁。青溪小姑,独处无郎。”
噢,浅如话,淡如水,当时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
过了几天,她收工后端盆衣裳在溪边洗。夏秋之交,山里忽晴忽雨,溪水时涨时落,无论涨落它都是清澈的。
因为它来自深山峡谷,只将大山那流泻不尽的生命与活力带出来了,只将花草树木的芳香和绿色带出来了,只将幽谷的纯净与凉爽带出来了,而未裹挟一点泥土。
沿岸有许多青萝翠蔓,垂在水里,水面飘着淡绿的涟漪,底下是细沙和小鹅卵石。那面小石桥,太阳转阴才一小会,赤脚踏上去就凉幽幽的。
她踩进水里,不觉打了个寒噤,咦,秋天了呀!
把盆子搁在桥面上,脑中蓦地闪出那首早已忘了的《青溪小姑曲》。其中最后一句那简单一个“独”字竟在心中萦绕许久,使她洗衣时一直心绪不宁。
她洗完后感到疲倦,又在桥上坐一阵,只见对面崖脚那一小片木芙蓉已经开了数朵,这花真怪,早上绽蕾时是乳白的,阳光一照就成了粉红,这会儿夕阳西下,花瓣竟红得醉人。
她一面看着,心中涌现出一些念头。她想,这花颜色逐渐转浓,它莫非也有心潮在起伏,有情绪在变化呀?
她又想,这么好看的花,开在山野里给谁看哪?又逢这样的季节,连蜂蝶也没有!哦,自从栽花的人去后,花成了野花,这段光阴,这些木芙蓉是怎么过来的呀?
耳畔又响起了《青溪小姑曲》,像谁在吟咏。她咀嚼这淡淡的诗,浅浅的话,视线随波流淌,寻觅美丽的小姑,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呀?
奇怪的是她没有寻觅到清溪小姑,只寻觅到一些男生的影子,都是接触过的,其中甚至有小刁,向着她笑。
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农场的这个男生、那个男生,无端在她面前闪现,但她会马上掐断念头。此时她感到自己变了,愿意好好端详他们。
她在冰凉的桥石上坐了许久,时而害羞,时而烦燥,人就像变痴了。
黑鼻儿在白庄那边“汪汪”叫了两声,停了。叫声一点不凶,还带讨好的声腔,告诉她来的是熟人。
这狗已经长大了,它有一种辨认人的特殊本领,能分出社员和知青。即使对陌生的知青,它也不向他示威,还会扭转屁-股朝屋里叫两声通知主人。
这似乎不能说狗“势利”,因为有的知青也穿得稀烂。难道是凭的气味或其他?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