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女知青闻风色变,议论说农村识别小裤管的标准,就是看能不能挽齐大腿下田,多数连膝盖也挽不过的!因此知妹赶场上街都换成大裤脚了,此时全公社乃至全县,穿上街的小管裤恐怕仅此一条。
途中叶天祥赶上来,与她同行。叶天祥身着白府绸衬衣,草绿色熨出了轮廓的凡尔丁裤子,头戴白色地质帽,脚上是凉皮鞋。
还戴了块手表。连公社书纪都不见得有表,他这段时间在单位无事,学着修表,这表却是替人家修理的,显得步履潇洒,风度翩翩。
两人边走边说话儿。韩敏力与一些硬心肠的姑娘不同,后者对不喜欢的人会不理不睬,甚至用冰冷的话去伤害对方,使其退避三舍。
韩敏力天生以微笑待人,所反感的人来接近她,她一样笑微微地同他说话。
叶天祥近来他已感到韩敏力在回避他,鱼丽时而故意逗着他玩,时而又拿冷脸色给他看。他颇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和知妹交往的优势与弱点,不能操之过急。
今天他得知韩敏力要去公社开会,就也上街赶场,想利用这段十来里的山路接近她。
他见韩敏力神态和蔼,也就兴致勃勃,谈笑风生,感到路人纷纷投来歆羡的目光,把他俩看成天作地合的一对呢!
他竟有些忘乎所以,走得和姑娘过分贴近,几次把她逼到了石板路的边沿。
姑娘每次都只好停下让他往前走,他感到不好意思,但很快又重蹈此辙。这次韩敏力把他看了一眼,使他十分窘迫,便又走规矩了。
韩敏力听他海阔天空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之后,忍不住把谈话引向正题,与他谈论下河沿闹分队的问题。
叶天祥是个硬汉,有他的原则性,实际上他的意见才是符合自然与社会规律的,而韩敏力的立场可悲地属于正统,也就是报上那一套。
这由于两人的立场观点各异,就一路上都在争论。
到了街口,韩敏力道:“对不起,现在没时间说了。”
叶天祥看看表说:“你们几点钟开会?我们站一会吧,你再听我说几句。”于是两人又争了起来,而且更加激烈。
韩敏力生气地撇下他就走,走拢街口调头一望,见他还在原地呆站着,就又叫他:“嘿,你过来!”
叶天祥板着脸走过来,她迎上几步,站下缓缓说道:“叶同志,我们菀柳二队的事,希望你不要再插手了,我是为你好,担心你再犯错误。另外,我刚才批评你的话,说重了……”
谁知叶天祥却是个不需要人怜悯,尤其不需要女人怜悯的汉子。气头上他正眼也不看她,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哼,我是把你当好人看,才说了几句实话!”掉头朝街上走去。
韩敏力反而气怔在那里。
几个立在远处看着他们的原农场知青迅速走过来,纷纷喊:“中队长!”
韩敏力只得笑着和大家招呼。内中也有认识叶天祥的,因见他俩走在一起,像谈恋爱,后来又像发生了争执。这会韩敏力虽然勉强笑着,眼角却是湿的。
有人就气呼呼问:“中队长,那个演戏的欺负你了?”
一个蓄着八字须,已经结了婚的知哥跺脚道:“唉,你是金枝玉叶呀,你怎么和……唉,我们都投反对票!”
韩敏力又好气又好笑,说:“哎,说些啥呀,你们都想歪了!那是个——坏人!”
众人听了都松一口气。又见她下巴变尖了,脸蛋缩小了,容颜憔悴。知情的知道她这两个月像长了三头六臂似的忙队上的事,不知情的还以为她遇上爱情波折了。
大家一同走到当街的公社大院门口,韩敏力要进去开会,想到刚才不慎说了句叶天祥是坏人的话,她这是因为叶天祥赞成分队,这一般而言叫走资本主义道路,所以冲口这么说了句。要从做人的角度说,叶天祥怎么也说不上是坏人。
她便转身叮咛道:“嘿,刚才那位,叶天祥,你们没相干,不准去惹他啊!”众人却把这话当耳边风。
叶天祥昏昏懵懵地在街上走了一阵,正要倒回,肩上冷丁被人拍了一下。
一看四周围了一圈知青,内中一个道:“你龟儿土包子!唱戏的!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猴样儿,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哇?做梦!”
背后就被猛力一推,有人叫道:“排起来呀!排他,排排球!”
叶天祥打了个踉跄,顺势窜上街沿,叫道:“嗨,要干啥?既然各位认得兄弟……”
话犹未了,头上地质帽儿已经打飞。嘴上又挨了一记,一人骂道:“r你妈,你跟哪个称兄道弟?”跟着又是几拳。
那蓄八字须的知哥拦住说:“好了,暂停一下。大家的意见,是捶他一顿解气呢,还是砍他的猪头?”
便有几人嘻嘻哈哈附合:“要得,砍他龟儿的猪头!”
所谓砍猪头,是白占“傻儿”的便宜,往往是强迫人家请客的意思。叶天祥性子犟,何况这里他熟人多,更要争硬气,哪肯当猪头,于是挨了顿好打,手表也飞了。
叶天祥挨打后愤愤地站在街边,当发现手表掉了正叫苦时,有个知青立在远处向他招手。
这知青一张毛毵毵的脸,凸额头,朝天鼻子,一双环眼十分机智灵活,姓蒋,绰号蒋猴子。
他带叶天祥走到一僻静处,将手表递还他,叶天祥连声道谢。
蒋猴子半月前才从城郊公社迁来菀柳二队,住在下河沿。刚才他趁乱抹了叶天祥的手表,以防被抢,送还他取个人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