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着实不忍再看嬴政自欺欺人,流泪跪求道:“陛下,已经七年了,太后娘娘已经去世七年了,奴才求您让她入土为安吧。”
嬴政却对赵高的话并无回应,他抬手揉揉额心,“让魏诚找一批新人过来,这些全是骗子,不中用。念在你自小同寡人一起长大,这次饶恕你胡言乱语,下不为例。”
赵高见嬴政如此执拗,不敢再说,默默退下。
嬴政望着冰棺中的人,内心很平静,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很习惯在此静默相对。但有时候又会突然暴戾烦躁,怒斥朱楹楹骗他。
她说过要陪他到十八岁。
还说要为他行加冠礼。
嬴政眼眶猩红,死死盯着朱楹楹的冰棺,“结果,你答应过的事一件都没做到。连加冠礼都是我自己给自己加冠。我亲政了,你都没来给我道贺。骗子……朱楹楹你欺君罔上,你说你会法术……全都是骗子。”
赵高收到消息,再度进来禀报,“陛下,王贲将军前方来报,我军攻打赵国,成蟜却与赵国勾结,支援赵国对抗秦军,如今双方对峙,王贲需要增援。且成蟜为王族,王贲问您如何处置,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
嬴政起身,拿起自己的佩剑太阿,剑光泛寒意,映照着他的脸,“当年,父王说要我顾念兄弟之情,留成蟜一命,可如今成蟜身为王族却背叛大秦,绝不可姑息。立刻给王贲传书,取成蟜首级者,按一等军功论赏。”
赵高担忧,“可是华阳太后那边……”
嬴政打断,“华阳能耐我何?”现在朝堂上仅有吕不韦还配同他掰掰腕子,华阳早已今非昔比,“她若敢找你说成蟜之事,你就转告她一句,问问她到底是大秦的太后,还是楚国的太后。另外,传令下去,让蒙恬率军增援,寡人会秘密随军出征。”
赵高忙劝道:“陛下,御驾亲征太危险了,您还是留在宫中为好。”
嬴政心意已决,“前两年刚亲政,朝中不稳,寡人才一直守在咸阳,如今大势在我,且内有李斯可同吕不韦分庭抗礼,我可以离开。”他蔑笑一下,“且多年来,我对赵国的故人们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啊。王贲传书中说,这次赵国派出的将军里,有赵炎和赵力,看来,赵国真是没人可用了,不足为惧。”
赵高应下,前去传话。他走出甘泉宫后,瞬间感觉体温都回升了。
如嬴政所料,华阳果然派人来请赵高去她宫里面谈,想求情留成蟜一命,赵高按照嬴政吩咐转述后,华阳沉默良久,终究是叹口气,让赵高走了,也不敢再找嬴政说情。
这七年来,嬴政羽翼渐丰,为人也越来越偏执好战。而今看不到一点儿曾经的影子……大概,君王注定终会冰冷如斯。
华阳忽然想到朱楹楹,若是她还在,或许还能求她去劝劝嬴政。她看似冷硬,其实容易心软。
可惜,她早已辞世。
赵国王室昏庸,军队贪污严重,用人唯亲,和治军严明的秦军不能比,蒙恬增援到达后,很快将赵国打得溃不成军。
重赏之下,成蟜的首级也很快被人献上。
王贲和蒙恬都是家学卓绝的将领,胜不骄,冷静进言道:“陛下,我们虽然暂时攻下了几座城池,但毕竟我方异地作战,粮草供给远不如赵国快捷,这次无法全然攻下,更不可能灭掉赵国,且蒙毅传讯北方匈奴妄图趁虚而入,臣等建议,接受赵国议和,见好就收,尽快班师回朝。”
嬴政采纳建议,亲自带领秦军同赵国会晤,对面领军之人为赵力。
赵力盯了马背上的嬴政许久,不敢置信,但脸又着实熟悉,不确定道:“赵政?”
王贲呵斥,“尔等胆敢直呼秦王名讳,着实无礼。”
赵力眉毛扭成一团,“你、你是嬴政?”昔日邯郸少年成了秦国之主,到底是我在做梦还是秦国疯了?
嬴政眼睛扫过赵军,问道:“怎么不见隆广侯赵炎?赵国此次战役的大将军。”
赵力一听这事,翻白眼道:“那孙子贪生怕死,就知道躲在营帐里玩女人。他当大将军,老子不服。不过他也不管事,都是老子打的仗。”
嬴政睥睨笑道:“难怪兵败如山倒。”
“你——”赵力气急,转而又哈哈大笑起来,“罢了罢了,我从小脑子没你好使,输给你,是我命不好,你天生克我。”他朝嬴政大喊,“嬴政,咱们也算老友一场,你敢不敢下马,同我痛痛快快喝顿酒?”
“有何不敢。”嬴政翻身下马,示意赵力去旁边的驿站。
王贲阻拦,担心有埋伏。
嬴政道:“盖聂跟我同去,你和姚贾去负责跟赵国谈停战条件。我只有一个要求,让赵国交出赵炎,我要活的。为此,我们可以少要一至三座城池。姚贾最会讨价还价,你说与他后,他知道该怎么做。”
王贲得令,同姚贾一起接见赵国使臣。
嬴政则与赵力在驿站相见。
“爽!好久没喝到这么好的酒。打仗时,喝口干净水都难。”赵力狂饮一番,胡乱箕踞,笑中含泪,“此次大战,你杀我赵军十万余人,这趟回去我是活不了了。”
嬴政并未有何波动,“你为王族宗亲,即使打仗损失惨重,也有苦劳,罪不至死。”
赵力摇头笑道:“你啊,不懂咱们赵国的新王,那龟孙比他爹还昏聩。国家都衰微成了这样,还在内斗,我哥成了牺牲品,如今我这一脉,就剩我一个。不然你以为谁乐意上战场?还不是被逼的。我对自己几斤几两清楚得很。也罢,人总有一死,这赵国啊,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