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命。
差不多的表述顾渝似乎在老太太这里听到过很多次了,就方才在医院的时候,年轻警察对老太太道歉,提到亡夫那没钱安葬只能放在家里却碎裂的骨灰罐,老太太就是这么说的。
有一种年龄到了的豁达。
“我帮您吧。”顾渝连忙上前,他不打算马上就走。
医院里的时候,王婶一直看向窗外,其余人几乎坐在她身后的位置,没人能完全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顾渝站在身后,看到了王婶微微抽搐的肩膀。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灵牌被踩断成了两截,本来就烧得差不多都烧脆了,上面的名字都模模糊糊看不清,老太太拿在手里跟顾渝说:“没关系的,我还没老到那个程度,你看警察都帮我收拾了大半了,剩下的我来就行。”
地面和墙壁都有被打扫过,火灾留下的黑烟却不是能完全清理干净的,真要弄干净,得重新粉刷才行。
“来都来了。”顾渝用一句老话堵住了王婶的话。
王婶定定看了顾渝好一会儿,捏着那破碎的灵牌,笑着感叹:“还是好人多啊,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顾渝又客气了几句,王婶才没有继续念叨,去找了个盆和抹布,去洗漱间打水,回来慢慢擦拭她那菩萨像了,虔诚得不得了。
[她在赶我走。]顾渝对温瑾昀说。
王婶脸上一直是带着笑容的,说话也非常温和,怎么看怎么听都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太太。
奈何顾渝思维不一样,他听人说话就会想这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来回几次他察觉,王婶就是想赶他走。
为什么?
温瑾昀没出声干扰顾渝的判断,而是给顾渝提供了另一件事的线索:[程刚出门了,程乐伶兼职做到一半就被人找了,那天烂尾楼跌下去的男人的老婆。]
顾渝和程乐伶遇到的事情,完全值得他们反反复复进警察局录口供了。
今天在警车上的时候,周衡又问了好些问题,看得出来周衡越来越憔悴了,脸上比最开始见到的时候都没什么气色。
程乐伶那边本来就要被警察找,刚好死者家属也要见见他。
顾渝一边帮王婶清理东西,打量王婶的一言一行,一边留意温瑾昀那边传来的消息。
神龛前的桌子上摆放着水果,已经被火烤了一遍,完全看不出新鲜的模样,黑且干瘪,可能警察觉得把这些贸然倒掉也不好,擦了擦桌子,没有进一步处理。
顾渝拿起来一个,发现竟然是一个橙子大小的柚子,看了几眼问王婶:“王婶,神龛上的水果要换掉吗?”
“不要丢,”王婶丢下抹布洗了手在身上随便擦擦,过来端起了果盘,拿走顾渝手上的柚子,“都是有用的。”
顾渝看到王婶将这些果子都放到了阳台的一个桶里面,随后盖住,不由得问:“这是做什么?”
“沤肥呢,我在后边那里,”王婶指向窗外,那边有一块没有什么建筑的区域,“有一块小菜地,这些供奉的果子不能随便扔,用来做肥料,也算是另一种功德。”
“确实不错。”顾渝本来想问怎么没有苹果,又觉得不合适。
第一次来的时候,当时神龛亮着红色的灯,加上房间里比较昏暗,青黄色的柚子皮看起来都成了橙红色,顾渝没有太在意。
见过橙子、橘子、香梨、佛手柑,还有各种混在一起的,顾渝第一次看见了柚子,貌似还是葡萄柚,并且只有这一种水果,其余的都没买。
差不多收拾好,再留下来不合适了,顾渝主动告辞。
下楼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顾渝又看到了在楼下门口遇到的那个女人,不太清楚她到底是几楼的,之前没有留意看,现在她就坐在六楼某户人家的门口和对方唠嗑,手里还拿着一把小蒜,估计是家里缺小蒜了,下来问了一嘴,就聊上了。
顾渝的身量和姿态都过于明显,坐在门口的女人们一眼就看到了回来的顾渝。
拿着小蒜的女人之前见过他,立刻就开了口:“从十楼下来的?你刚刚把王婶送上去又给她收拾屋子了呀?你们说是吧,现在这有文化的年轻人,就是好,火场里救人不说,又去医院接人,还帮人收拾屋子,一看就读过大学……”
“诶诶,又要说你家那位大学生了是吧,我们听好多遍了。”有个女人戳破她,和旁边人笑作一团。
顾渝没有立刻开门进去,反而转过头来对女人们笑笑,还走了过去,接话道:“刚从十楼下来,主要是看她一个老人家不容易。”
看了眼女人手上的小蒜,顾渝又问:“小蒜哪里买的呢?我在附近的市场没看到。”
“你要去超市啊小伙子,本地市场只有大葱,小蒜可少见,”见顾渝这么随和,女人的话匣子也被打开,“诶,你那天上去怕不怕啊,那火,呀,那么大,恐怖的嘞。”
“没想那么多,想了估计就不敢了,”顾渝笑,“我倒是没什么,王婶才心里难受,我刚刚看她拿着自己亡夫的牌位看了很久,被火烧裂开了。”
没说骨灰罐都被打碎的事情,点到为止。
几个女人脸上露出了怜悯的表情,都念叨着“遭罪咯”,有个年纪大一点的,在一群碎碎的叹息声里发出了一声完全不合群的冷哼。
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她,她也不管大家看她,手里织毛衣的动作没停,十分丝滑,摆足了腔调,才悠悠开口:“你们后来的,只知道她死了男人,不知道她差点死了,男人要是还不死,她可要死在前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