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闭着眸子,静静打坐,暗红色的新月纹路,仿佛血染一般,深深印在他的脸颊上。在寒冷的雾气下,他身上像罩上了一层冷彻的白霜,他英俊的面容在这几个月,快速衰老了去,皮肤不再如青年般的光滑细腻,但他落寞冷酷的面部轮廓依旧优越,他那麽端坐着,仿佛一尊精心雕琢过又被磨砺粗糙的雕塑般。
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当年给林云下蛊的那个人,莫夕风,他和君钰一样流着月氏同族的血液——他把自己的一身武功都传授给了君钰。
这两年,君钰的武功恢複得极好,又融合了莫夕风的武功,自是更精进于从前。君钰走路几乎达到了无声无息的境地,他沿着寒潭走近的时候更是刻意缓了步伐,在离玉床两丈之处,一把清冷的声音却还是让他停了步子:“你终于回来了。”
那声音里无悲无喜,平淡的声线在山洞的空旷下带了回音,如同秋天的冷风吹进单衣,让人不由感觉一寒。
“是啊,我来了。”君钰看着寒玉床上容颜衰老的莫夕风,看着他眼角加深的细纹,和那头枯萎的白发,平静地回道,“我来赴你的约了。”
“那是我的荣幸,大美人。”莫夕风睁开那双鹰眼,沉毅的目光转过君钰腰间挂着的“凤血”配剑,勾起唇角:“你很守时。”
“我一直如此。”
“是啊,我知道的,所以我才会找上你。大美人,你身上好香啊……”
君钰掏出随身的一个香囊,丢给莫夕风。
莫夕风打开香囊,对着里面掏了掏,抓出一把粉白的花瓣,莫夕风见此,微微一笑,道:“这花开得真好……”莫夕风轻轻一吹,花瓣纷飞,在冷雾朦胧中,落下轻盈的美丽。
君钰道:“你真的很喜欢花儿。”
“你不喜欢吗?”
君钰但笑不语。
君钰这次来,是来满足莫夕风的心愿:来给他莫夕风一个解脱。
便也是指,杀死莫夕风。
莫夕风体内寄宿着的血纹虫,它是可以控制宿主的身体“再生”的,也就是说,纵使莫夕风被人一剑穿心,他也是无法死去的——血纹虫增强了莫夕风的生命力,同时,血纹虫也和莫夕风竞争着身体意识的支配权,一般而言,血纹虫是无法压倒莫夕风的神志,而去控制莫夕风的,可长年累月的时光下,莫夕风也总会有受伤衰退、意志衰弱的时候,就总会有那麽几次,受到血纹虫的“反噬”而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血纹虫在极寒的环境下,就会变得行动极其迟缓,每当莫夕风的身体不受自己意识支配的时候,他就会找一个寒冷的地方修养练功,直到自己的身体又一次进行新生重塑,自己变得更强,而压倒体内蠢蠢欲动的血纹虫。
君钰和林琅曾经到过江南,在那千寻山下雪谷的山洞里,君钰所看到的那些壁画和奇怪的丝状物质,就是莫夕风去修养、练功而留下的。
——故而,要杀死莫夕风,不但要废掉他的功体,割掉他的头颅,更要杀死他体内的寄宿蛊虫,血纹虫。
而要彻底杀死血纹虫,就是在宿主被割掉头颅、死亡之后,血冷尸僵的情况下,将宿主和血纹虫一起冻在极寒的地方。血纹虫无法修複宿主的身体,等它没了宿主的血液和体温供养,自然会在寒冷中跟着死亡的宿主一起衰弱、灭亡。
君钰走近了一些,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问道:“要喝点吗?”
“好。”
莫夕风接过酒葫芦,喝了一口,叹道:“百年韶光,一恍如梦……临终前,我无病无灾,还能喝着这等美酒,真是人生幸事。”
莫夕风又喝了几口酒,看向君钰。
君钰与他对视,歪了歪头:“怎麽了?”
“大美人的头发全黑了以后,更好看了。”
“是麽。”君钰倏然一笑,雅致若神。
君钰閑閑站在冷冷的白雾里,身上隐隐透着几分仙气,他身上那罩纱衣的红底广袖袍子,将他修长的身形、衬托得极是高雅沉稳,红黑的颜色又仿佛血染出来似的,带着几分妖魅般的邪气。
一面若神,一面似魔,妖媚横生。
“是啊。”莫夕风凝视那张脸,君钰一头浓密的墨发披散,丝滑地垂至腰间,带着几分率性任意的旷达,发下那双漂亮的眸子却沉静敏锐,酝酿着波光潋滟的灵动,君钰略微丰润的唇,凝起那惯常的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优美得像绯色的玫瑰花一般妩媚豔丽。莫夕风看着君钰,顿了顿,不正经地叹道,“哎,当皇帝真好,什麽都能抢过来~早知道当年我也该跟着四王起事,当几天‘土皇帝’玩玩。我要是能天天对着这麽一个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慧的大美人,我都不知道我每天的心情能有多快乐!”
“前辈见笑了。”君钰闻言,谦逊地道,“如今我的面貌和衆人一般无异,行动很是方便些,这都要多谢前辈的传授了。”
“哈,不用,这本也是我的私心。大美人什麽都好,就是作风被你的师父教得过于拘谨恭谦了些。”
君钰道:“这倒不是家师的缘故,我年少的时候,也是常有自傲、任性。”
“哈?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如今的你,自是和少年时候的心境、行径大不相同。大美人驻颜如花,我的确忘记大美人你的真实年纪了。”莫夕风的目光迷幻,顿了顿,又道,“中原人常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死在你这样的大美人手上,想想,更算是我的幸事。我没有你需要的筹码可以和你交换了,大美人,你人美心善,我可不可以再求你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