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一句中国话: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
三井咂摸过,疑惑道:“这是一句好话吗?”
铁男低笑几声,“反正是这麽个意思,你信我总能认出你就够了。”
这趟访雪实在不成功,荒原里的残雪不好走近,而人迹易至之处雪都化没了,天气又冷风又硬,景色也没甚特别。幸好至隔天三井身体转好,买了两张船票去游岛。
船不大,显得游人挺多的,他们更不好表现得太亲密,各自融入身边的机械喧嚣和人们对旅行的新鲜感里。稚内的海胆最出名,鲜甜细腻,船上的尤其新鲜,三井很赞了几句,又忽问:“等回去,带我见见你妹妹,远远地指给我看就行,我很好奇。”
铁男想了想才回答:“行。她在山梨县,回去休息两天再去,花期最好,还能看看山。人多热闹。”他犹豫因他不想随意对三井许诺,那个短暂的思考他构想了包括时间、路线还有找到他那个异父妹妹的可能性。他见三井还在等下文,解释道:“多年没见过,不知道能不能认出来。”
“你肯定能,我知道。铁男,你现在温和许多你知道吗?”
“啊?”
三井低下眼睛拿筷子调戏碗里那块嫩黄的海胆,夹了一块塞进嘴里,揶揄地笑着挑眼睛,“从前你都不解释。”
如他所料,铁男两颊突然绯红。羞涩感在一个三十来岁男人脸上,起场面异常不和谐。三井笑得比他预计的更厉害,呛着了,猛一顿咳嗽,只得到铁男一句“活该”。
铁男转头往舱外去,风很大,冷飕飕往里钻,他扣紧夹克扶着栏杆远眺。前方已经看得见海岛,他急于躲上去,其实躲上去也没用啊。他是害羞了,浑身冒汗,温和跟解释这两个词他从没跟自己联系起来过。
如果他是个自信的人,他该坦率面对他的表扬,并选个合适的角度夸赞回去,如果他是个好情人,他该表达爱意回馈他。可惜他都不是,他甚至比一般人都更胆怯,只好先逃跑,独自消化他的新形象。
他迎着风,迎着码头上飘扬的旗子。他反複确认“温和”与“解释”,究竟是属于他的品质还是限于对他的态度。他还以为他一直做自己做得很好呢。
“哎,跑出来是跟我赌气?”
三井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铁男寻声而望,三井俊朗的脸直接打碎了他所有胡思乱想。他怎麽能这麽好看啊。“没有的事。”
“那你告诉我,你那天想到了什麽?我让你给我画肖像时候。”
铁男刚发现自己掉进了陷阱里。“那个……你找那张我送人了。”
“原主人?”
铁男尴尬地又想逃跑,可惜他没长翅膀也不是鱼,“好多年前的事。我不该想起来。”
三井凑得很近,眉眼间都是笑意,“你那麽确定我找的是你说的?”
铁男眼珠斜到岸边,“别给我挖坑了你,到了。”
他们当晚的航班回了湘南,折腾到家已经后半夜,草草睡下别无他话。这场旅行与感冒耗尽了三井体力,闷头睡了两天才好利索,趁着假期没过催着铁男去山梨县。
这次路程近、游人多。山梨县是看山的好去处,多少年经营下来,旅行服务已经极成熟。一路顺当,只是旅人太多,他们比稚内行更收敛,更多放心思在满枝喧闹上。
仲春时节,两地温差大,北地满眼荒芜,湘南花开繁茂。山梨县跟湘南温度差不多,粉嫩的花儿铺到天边去,映衬远方披白山尖,正是入画的美景。
出门赏花的人也是争奇斗豔,呼朋唤友在树下团座消遣。铁男跟三井倒清爽,并肩在山坡上缓缓而行,只带了一只小包,是铁男送给妹妹的礼物。铁男说起给妹妹打了电话,约出来见一面,不必远看,又不是做贼。
“虽然疏于联络,也没结仇,说起来,”铁男想起旧事笑了笑,“小丫头可爱极了,成天跟在我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喂,你别招她,十六、七岁容易动心,又是春天。”
三井立即白眼回去,“你死远点。放什麽屁。”
不怪铁男多想,三井实在过于俊朗,剑眉星目身高腿长,举手投足潇洒自信。一路过来不知招了多少眼睛,女孩子多半要回头再看一眼。
再往前走过了小桥,亭子里一个漂亮的亮蓝色和服女生朝他们挥舞手臂。三井看过去,女生跟铁男长得一点都不像,五官清秀、骨架娇小,他又看看铁男,忍不住叨念,“你这妹妹,是不是长得像妈妈?”
“你怎麽知道?有七成像。”
“猜呀,既然跟你不像,又这麽秀丽娇嫩,多半像妈妈。”
“你是拐着弯骂我丑吗?”铁男怼了三井一下,快步向妹妹走去。
他送了妹妹一套香奶奶家彩妆,特地拜托三井的女同学帮忙挑的。他心里愧疚,这个哥哥当得太不负责,“你好吗?你爸身体怎麽样?你要高考了吧?不如考来湘南,新宿也好。”
妹妹上上下下细看了铁男好几圈,才去看三井,客气道:“你好。没想到我哥还有这麽正经的朋友。”
铁男立即接过话,“他学艺术的,不是好人。”
“少污蔑我,你才不是好人。吶,妹妹,初次见面,小礼物别嫌简薄。”三井送了铁男妹妹同样香奶奶家的一小瓶香水。
这一看就是一起买的,妹妹重新审视了一下哥哥和哥哥朋友的关系。
山梨县自由行之后,假期真结束了。三井要上课、要训练,早出晚归。铁男经营画室,每天泡上三、四个小时,虽然正经生意并不在画室做,但他坐在画室里总能记起给三井当家教那阵子,他很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