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籍看着一脸抗拒坐上车来的人,缓缓深呼吸了几次,但养气功夫终究不到家,蓦的将手中的书“唰啦”扔到角落,而后捏住她的下巴:“我实在不明白你有什么可不满的。”
想要和他家联姻的不知凡几,破落的明家实在很不够看,除了一个三品荣休的家主,族中再没拿得出手的子弟,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家往后的路那都是下坡的,人走茶凉。
马车辚辚地往前行进,明新微在颠簸中顺势靠到车厢上,闭口不言。
“不要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你婚前与人淫奔,被我抓个正着,整个明家都不要想独善其身!”陈籍说到此处有一种被羞辱的恼怒。
再抵死不认也没什么意思,明新微终于开口道:“归家途中,被夔州流寇所劫,就是吴不胜吴有胜兄弟二人,你在夔州剿匪,想必和他二人相熟。”
陈籍听她终于承认,心中更恨,刁难道:“哦?那我怎么没见他二人?”
“他二人在夔州被你打得如同丧家之犬,落草后也没什么实权,我便落到别人手里,为着自保,自荐做些文书度支的事务,便跟着来了北地。”
陈籍:“来北地作甚?”
“招徕尉迟礼。具体细节,我却不知。”
陈籍暗忱道,尉迟礼为朝中党争所害,做了垫脚石,虽然今生没有起复之日,但好歹还算是吃着皇粮,若有人想要招徕了他去,只怕所图甚大。
陈籍:“谁招徕他?”
“哪里能让我知道?那伙山贼进出都让人以黑布覆面。”
陈籍脸色阴晴不定,似在评估她话的真假,半晌开口道:“见到我为何不求救,反而逃跑?”
明新微面上故意露出一些愁容:“我已经花重金买通了同行之人,之后便能回家,到时候抹去这一遭,凡此种种,只当从来没发生过,哪里又敢让你家知晓。”
“如今我已经知晓,你待如何?”
她微微侧开头,盯着被陈籍扔到角落的《册府元龟》,道:“博州陈家如日中天,本就是我们明家高攀,如今名节有瑕,自请解除婚约,去玉清观陪伴祖母,日日抄经,静思己过。”
陈籍有被她放低的姿态取悦道,不再步步紧逼,往车中倚枕上一靠:“我说过,若你伶俐听话,我可既往不咎。”
明新微并不需要他既往不咎,只好言好语道:“陈官人人中龙凤,自是不好配个德行有污之人,两家还是好聚好散为好。”
陈籍自是不信明家攀上他们这棵大树,舍得放手,只当她在以退为进:“好了,欲擒故纵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你若是担心陈家那边,我高兴了,也不是不可为你遮掩一二。”
她便闭了口,一副与他无话可说的样子,陈籍桃花眼一眯,不悦道,“我为你多方谋划,竟也不得你一个好脸色,明家就是这般教养女儿的?”
明知此时虚与委蛇才是上策,她还是忍不住讽道:“鱼肉难道要对刀俎感恩戴德?”
陈籍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面上那点温情的面具也撕了下来,私心里也觉得她这个刀俎鱼肉的比喻很贴切。这世上第二等美妙的事情,是完全掌握一个尤物,而第一等美妙的,是完全掌握一个高傲又伶俐的尤物:“说得不错,冬日吃鱼脍,也是别有风味。你且过来。”
明新微没动,只听他又道:“你给了什么好处让那个武艺不错的小子送你回家,不如让我也尝尝?”
她虽也知道陈籍绝非什么正人君子,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地抬头,只见陈籍惬意地躺在倚枕上,随意支起一条腿,一只手顺势搭在膝盖上,拇指上的扳指反着冷冷的寒光。
“怎么,听不懂?”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面容,见她从错愕,到恼怒,到平静,而后粲然一笑,露出编贝一样整齐的牙齿,未施粉黛,未着华服,却别有一种动人的风情,尤其脸颊上一粒细小的擦伤,如同宣纸上一点不知从哪里漏下的朱砂。喉头一动,有一种隐秘的渴望想要破冰而出。
陈籍的渴望有没有破冰而出,暂且不得而知,杨束在下游十里开外,倒是破冰而出了。
“在那边!”一个眼尖的瘦子喊道。
一群人本来在冰封的河面上顺流踅摸,此刻见一个矫捷的身影破冰而出,便欢欣鼓舞地朝那个冰窟窿赶去。
“哎呀——别、别动手,友军,友军!”冲在前头的瘦子喊叫起来。
后面一个大汉替那瘦子格挡下杨束的一击,急忙道:“杨兄弟,是我啊,吴有胜!”
杨束定睛一看,这胡子拉碴带着毡帽的男子,果然是夔州溃军里的“青狼头”吴有胜。
杨束收了剑,问道:“你如何来了?”
吴有胜眉头一舒,让瘦子给杨束找一套干衣服,口中道:“你们如此大的动静,庞先生还能不知晓?一见了海捕公文,便让我来支援你们,说是让我盯住梁玉恭的陷车便可。”
他摸摸鼻子:“哪知你们计策如此了得,连我也骗了过去,白白在永济桥同伏军干了一架!妈的,还是老冤家陈籍,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