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一趟归来,得知大女儿死讯,中年男人那完美面具并未显露出丝毫破绽,或者说,失态。他张开双臂,用一种异常冷静的语气说道:“死是常态,百年之后既没有我,也没有你,你姐姐享了那么久的福,这是她应得的。”
他的语气那么安谧,那么枯燥,就像一大锅无色无味的清水,被烧得滚沸,却缺乏饮用水的味道。
这几天的风波太过惊险和刺激,纪令闻开始觉得死亡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没想过如果尽头仍是一片迷雾该怎么办。目前找不到任何形式的答案,似乎除了继续浮动,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检查站的执勤人员催促他们别磨蹭,用的称谓是纪先生。
然而父亲的真实姓名,是纪令闻在证件上看到过的须时运,与纪姓并无关联。至于母亲的姓名她至今还不知悉。
“那我母亲呢,她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纪令闻敛眸,忍不住发出猜忌。
“你早晚也会陷入挣扎和矛盾之中。”须时运看了眼护栏内的纪令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跟你母亲一样。”
后面的话,须时运没说,但纪令闻有种预感,眼前的父亲没有说谎,但又似乎有些事情没有坦白。
最早的记忆始于那个由父亲、母亲、姐姐和她组成的四口之家。但好景不长,父亲公然在母亲面前出轨,而母亲对此不管不问,日复一日地坐在电视前。
“一个人看电视太冷清,你来陪陪我。”
荧幕的光亮投射在母亲脸庞,灰青与死白之间跳跃、变化。
母亲向她抛出了这么一句话,语气与平日无异,纪令闻没有察觉到母亲的异常。不过母亲确实说了“冷清”。
电视里播放的是关于伪人如何模仿人类的教程,纪令闻知道这个录像带全损画质,可她每次都陪同母亲观看。那天进度条放到伪人强化那段时,父亲恰好回家,母亲顺势把电视关了。
吃完饭,纪令闻又像往常坐到沙发中间。父亲坐在她的左手边,母亲坐在她的右手边,两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电视,母亲突然转过头来,一脸阴霾地对她说:“我不会让我的研究成果被窃取的。”
某天父亲冷冰冰地告诉她,母亲死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刚开始她根本就浑然不觉,等她察觉的时候,情况已经发展到那个地步。
对一个从来没给予过父爱的人,纪令闻不想再认命屈从,她要做的事情更多。
微黯的光线中,纪令闻怎么会败下风,她语速很快地说:“我确认他就是我父亲,放不放行,我说了不算。”
她一字一顿地说完,没有给须时运留下插话的缝隙,直接转身,步伐是前所未有的洒脱。
看着纪令闻身影越走越远,执勤人员不禁咋舌。
须时运把自己的行李收拾起来穿过社区闸门,自始至终,都没对小女儿表现出一丁点的不满。
这次分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不管别人怎么想,但这次纪令闻清楚了一点,那就是纪思源绝对不能交给父亲抚养。
纪令闻回到迷雾广场的时候,游骋立刻把她拽进小胡同里。他额头青筋起伏,闭了闭眼,似是忍了又忍,她朝他身边挤了挤,他的原装手紧紧攥成拳,因太过用力而局部发抖。
“你这是……”纪令闻还没说完,就对上他睁眼望向她的凤眼,殷红一片,染了几分癫狂。
游骋拿着一支装着药剂的试管递给她,喉结再度滑动了下,像是在克制着痛苦,向她提出请求:“帮我注射。”
试管中,一管淡绿色的溶液在试管,静静流淌。
纪令闻不意外游骋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没去问注射器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她抽了针管排放空气,进行最后的调试,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静脉注射还是肌肉注射?你教教我。”
隔着乱七八糟的医药废物,游骋呼吸很重,机械手臂握成拳抵在墙上,最后喊了她一声,“照这扎。”
直到纪令闻将药剂打在他肩膀上,很快,游骋脸上的肌肉就松懈下来,像是没有痛感一样,眼神平复,好像刚刚差点失去理智的不是他。
纪令闻忽然发现,从他肩膀一直延伸到背的墨线错落参差,迄丽的、萎靡的、流窜的。
她直接问:“这是什么?”
纪令闻的手无意划过那些痕迹,游骋闷声“嘶”出声,吐出五个字:“机械融合液。”
答案和纪令闻想要的并不相符。
机械融合液,顾名思义,显然是针对他那只机械手臂而设计的药物,截肢、安装再到融合,经受的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使用这种溶液护理也在情理之中。
可游骋的过度反应,就像给这件事蒙上了一层纱。
“AI检测到主机体正在重建,为您开启极速模式。精神指数加载中,25%……50%……75%……”
机械手臂显示屏传出的声音驱散了氛围,游骋熟稔地处理掉那支注射器,坐在台阶上,眼里尽是疲惫之色。
纪令闻眉头蹙的更紧了,“和伪人有关?我记得社区正在研发血清。”
迄今为止,社区所做的一切措施,难道不都是为了对抗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