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江南道御史陈大人今日离京,”高卫的声音响在门外,“户部尚书陆大人相送。”郁殊没有作声。静默了一会儿,似是来了什么人,对高卫耳语一番,高卫眼中尽是诧异,而后又道:“王爷,太后来了。”郁殊依旧不语,等了许久,仍未等到书信,方才随意穿着件外衣,披着绯色大氅,散着墨发便走了出去,外面的风带着寒意,枝叶枯损。又是一年冬。郁殊忍不住止了脚步,看了眼空荡荡的枝丫,曾经也是这样的冬,他被人扔在乱葬岗,那个叫苏棠的女子将他带了回去。“王爷?”身后,高卫低声唤了一声。郁殊回过神来,踏入正厅之中。主位右座,秦若依穿着件紫檀旋涡纹云缎凤裙坐在那儿,面上罩着一层淡紫薄纱,只留一双眉眼在外,身姿瘦弱,容色苍白,看见郁殊时,眸中微微动了下,却很快隐了过去,生了几分惊惧。郁殊看着那双眉眼里,只觉得太淡了,淡到不如大漠最为暗淡的星光。而苏棠,却如骄阳。郁殊心口微滞,沉闷闷的,今日书信未曾传来,难道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她走了?不打算来京了?秦若依站起身,身后的内侍手中托着沉香木托盘,上方放着一封折子,她看着郁殊,许久垂眸道:“京城兵权,悉数还于靖成王。”郁殊看着那折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应声。高卫忙上前将其接了过来。下刻,秦若依的举动却令满室讶然,她跪在地上,头微垂着,淡紫色的薄纱拂动:“秦太尉此番罪孽深重,只是……”她抬眸,眼底泛着盈盈水光,“阿殊,求你饶过父亲一次。”郁殊坐在主座,终于回过神来,垂眸俯视着眼前的女子。这是第二次,她跪下求自己。他不懂自己以往为何会觉得她与苏棠二人眉目相似。苏棠的目光总是亮晶晶的,即便伤心也鲜少落泪,更不会妄图用泪水求人垂怜。不论是在大漠、城郊小院,甚至曾经在后院里的那三年。苏棠,不与任何人相像。“阿殊,这一次我当真不知沈寻和父亲的动作,可父亲若出事,秦家……秦家就完了……”郁殊仍旧一言未发。门口处一阵脚步声传来,很是飞快。郁殊抬眸看过去,只见一名穿着寻常衣裳的人走了过来,身手矫健,模样甚是熟悉。郁殊蹙眉,下刻眉目一紧,他想起来了,此人正是他派去跟在苏棠身后的暗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郁殊心口沉了沉,不觉起身朝前迎了两步:“怎么?”暗卫跪在地上:“禀王爷,苏姑娘回京了!”郁殊怔怔立于原处:“什么?”“苏姑娘回京了。”回京了。在外游玩近两个月,倦鸟终于归巢了。下刻郁殊突然抬脚朝外走去,寒冬腊月,他仍踩着屋内穿的帛屐,身影匆忙。……苏棠在洛城待了二十日,该玩的该逛的,都去了个遍,还买了不少话本,以备路上无聊。易齐最终没能找到齐老板娘,二人在洛城别过,他南下江南,她北上栾京。苏棠雇了辆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很是悠闲。中间并非全然顺利,她在一处小镇下马车准备游玩一番时,钱袋子曾被人摸了去,幸而她没有随身带着大钱的习惯,不过丢了几十两碎银。却没想到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钱袋子竟被人送了回来,那人说刚巧撞到那小贼,便顺手相助。苏棠拿出银子欲答谢,那人也没要,摆摆手便消失在人群里。沿途又用了二十余日,终于到达京城。本十余日的行程,被她足足拖到近两个月,可一路所见所闻,却又令人无比心动。京畿仍驻扎着将士,城门处也出行戒严,比往日多了几分肃杀。苏棠坐在马车里,许是近乡情怯,话本也看不下去了,抱着暖手炉却出了一手心的汗,整个人都有些坐立难安。刚巧城门处例行盘查,她索性跳下马车,步行一段路程。拿着官凭路引顺利入城,苏棠朝前看去,哪怕形势严峻,可到底是栾京。远处恍若浮玉飞琼,楼阁丛立,街上亦有男女身着罗裳,蝶粉斗香,天子脚下,歌楼酒旆,难掩繁盛。苏棠心中倏地轻松下来,眼前一幕幕,她分外熟悉。抬脚朝城内走去,因懒倦而随意扎起的发在身后微微晃动。郁殊死死抓着轿窗,因着用力,指尖近乎透明,呼吸都忍不住停滞住,莫名的双眸有些酸涩。他目不转睛看着远处的女子,一身酡红蝶戏水仙襦裙,身上披着见白色大氅,巴掌大的小脸藏在绒领之下,越发娇小,满头青丝只以一根暗红发带高高束了起来,在身后一摇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