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一骑前驱,数丈之外另一骑紧随其后。就在这时,后骑松开缰绳,弯弓搭箭,对着前骑射去。继而扔了骑弓,抓住缰绳奋力驱赶胯下坐骑。
几乎一眨眼,后骑射出的箭就擦着前骑的手飞了过去,骑士无恙,可是他手中的柳枝被射断,一截已经掉了下去。眼瞅着就要落地,却被紧随其后赶来的后骑侧身拿在手中。高高举起,全场欢呼。
射柳的风俗在北地流传已久,只是方式各有不同。如真定,只是射垂柳。而自元代起,就有京城端阳的记载了。如《析津志》记载,五月节要“射柳”。射柳风俗出现得较早,至少在辽、金时代已出现。《金史·礼志》中就有:“金因辽俗,重五日插柳球场为两行,当射者尊卑序,各以帕识其枝,去地约数寸,削其皮而白之。先以一人驰马前导,后驰马以老羽横镞箭射之,即断柳,又以手接而驰去者为上,断尔不能接去者次之,或断其青处及中而不能断与不能中者,为负。”
郑直跳下马,顾不得看成绩,就拿出起居注册和毛笔迅速写下‘乙丑年,五月初五,上御西苑,命勋卫兼修撰郑直射柳校技。郑直以横镞断柳,又以手接而驰。’
刚放下笔,就有小答应凑过来讲弘治帝传召。他赶紧穿过层层护卫,在包括内阁三位阁老在内的一众陪臣注视下,来到御前,目不斜视,看着脚下行礼。
可是弘治帝此刻正和一旁的皇后说什么悄悄话,忘了郑直,没有理会。
郑直只好站着,偷眼看了看皇后,这小嘴,这身条,这笑容,就是不知道比六太太如何。这声音,哎呀,不行了,不行了,要出丑。好在郑直是背对众人,面前只有弘治帝和皇后。李荣今日不在,是司礼监另一位太监戴义近身服侍,此刻对方正承旨敬内阁诸公。
郑直赶忙把腰弯了一点,头低下,为了分散注意力,干脆开始研究地面上的瓷砖。这大概就是杨家窑厂新出的,规矩是每五块砖差一个颜色。
“郑勋卫。”
正胡思乱想,突然弘治帝的声音传来,郑直下意识的愣了一下,赶紧应答“臣在。”
弘治帝笑着看向郑直“皇后可美?”
周围吃酒聊天吟诗作对的一众陪席瞬间安静下来。
郑直冷汗一下冒了出来,赶紧道“身为臣子,怎敢做如此举动。臣刚刚一直在数地砖。”
皇帝哪里肯信“数了多少。”
郑直不由庆幸他算数不错,又学会了九九乘法口诀,赶紧回答“御座为首,臣脚下为止,拢共二百七十三块。”
弘治帝看向戴义,对方立刻放下酒杯亲自数了起来。
郑直弓着身子,倒不是他的劲还没过去,而是怕稍有不妥就被拉出去砍了。
心中正胡思乱想,突然听一旁有人道“郑勋卫,皇爷让你抬起头。”
郑直扭头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应该数地砖的戴义,对方也被郑直的举动弄得有些狼狈。郑直赶紧抬头却发现面前只有弘治帝端坐酒案,皇后早就不知去向。啥时候走的?
“郑勋卫又在想啥?”弘治帝哭笑不得。这自然是他在借题发挥同时试探郑直,事实上皇后早就走了,而郑直在那里一动不动躬身杵着半晌了。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郑直突然想到了郑宽给他讲的词,立刻讲了出来。
弘治帝不觉莞尔,对戴义道“戴伴伴再报一遍。”
“启禀皇爷,演武台御座为首,至郑勋卫脚下,拢共有瓷砖二百七十二块。”戴义立刻禀报,还故意扬声“尚有一块空位缺一块砖。”
刚刚陪着戴义数砖的可不是一两个人,众人都没有异议。
“继续吧。”弘治帝不再看郑直。
郑直这次可不敢再三心二意,赶紧起身退到一旁,拿出毛笔和起居注册,记下一个标准文臣的范例。
有幸陪席的杨廷和看着远处正在角落里奋笔疾书的郑直无语,不用看起居注册他也晓得对方在写啥。见过不要脸的,可是谁这么不要脸?你靠着数地砖青史留名,不怕大伙管你叫地砖状元或者数数状元?
刘健继续看京营校射,想的却是不能再放任郑行俭不管了。此人如今的路数完全是幸臣,佞臣。
下首一桌的焦芳同样注视着这一切,看来这位郑行俭确实入了主上眼了,那么主上到底要如何使用此人呢?
校射之后,郑直随圣驾来到乾清门外,和方东等人打了个招呼后,直接回到弘政门旁的起居注馆。张文宪正在打扫馆内,见到郑直赶紧行礼“郑修撰。”
“行了。”郑直把起居注册往桌上一扔,此刻恰好传来暮鼓之音“这活永远做不完,明日再收拾,走吧。”
张文宪不敢反驳,应了一声,赶紧拿起他的东西,跟着郑直出了起居注馆,锁门以后,一同出了宫门。
“俺家在城外。”张文宪一出宫门赶紧道“俺去租马车。”
郑直早就忘了他不要脸勒索人家粽子的事,此刻对方提起,他才记起“那是戏言,俺咋会夺人所爱。”摆摆手,指着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道“得了,俺还有事,先走一步。”直接上了马车。车夫关上门后,扬鞭纵马而去。
张文宪苦笑。
“庭鉴错矣。”祝肇光夜里来找他一起过节,得知了郑直找对方要粽子,有些无奈“你应该立刻应承下来,否则不就得罪了上官。”
“下值之后,俺确实如此,可是郑修撰又讲那是戏言,做不得数。”张文宪无可奈何。
“你瞅瞅,这不就气上了。”祝肇光一副早就想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