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了……”楚煜伸手握住付不值的手背,止了她后面的动作。她嘴唇发颤,语气里有明显的克制:
“夜已深了,世子也醉了,朕便不打扰世子休息了。”
……
夜半时分,付不值发觉自己的被角被掀开,一个人影带着些许凉意滚了进来。她没有吭声,只是侧过身将自己这边的床位让了让,然后手臂一伸,将两人的距离更好地贴近。
来者心安理得的圈进她怀里,枕靠着她分享出的一条胳膊,然后将自己的呼吸与另一人的一起调匀。
房内的烛火已经熄了,门窗阻隔了外面尚带着料峭春寒的风,明月也识趣的没有穿进缝隙试探,将一夜静谧黑甜留给了榻上的二人。
翌日一大早,晨光从窗格间打进来。付不值揉着眼轻轻打了个哈欠,手下意识的在旁边一摸。
冷的,没人。
方才还朦胧的睡意瞬间就清醒了,她睁开眼,目光所及处,楚煜背对着她,正从妆奁里挑选着发饰为自己挽发梳妆。晨曦从半开的琐窗里透进来,在铜质镜面上反射出一层白光,将镜中女子的面容也氤氲模糊了开来,似九天之上被祥光笼罩不可窥见真容的玄女。
付不值忽就想起那句词来,“小轩窗,正梳妆。”仔细一琢磨,自己和女主的境遇不正如这首词中所说吗?同样也隔了十年生死两茫茫,同样就算面对着面,也“纵使相逢应不识”。【1】
只不过,付不值摸摸自己那张还算白净的小白脸,自己这还没有“尘满面,鬓如霜”【2】的人老珠黄呢,不就是换了副壳子,她家小女主竟也就不认她了。
刚想掬一把脸上并不存在的辛酸泪,就听镜前的楚煜道:
“世子既然醒了,便来伺候朕梳妆吧。”
偷看被抓包,付不值哑然,披衣下榻走到楚煜身前,接过她手中递来的梳子,挽起她的一缕秀发便梳了下去。
“嘶……”
付不值慌忙退后了一步,看着手中那夹杂着几根青丝的细齿梳,脸上茫然无措。
“陛下,我……”
楚煜的眉只轻蹙了一瞬,摆摆手示意刚才的小事她不必放在心上。接着指着自己平缓下来的眉心,道:“中原发饰繁复,梳理也复杂,世子做不好也情有可原,不如就帮朕画眉吧。”
“可是……”付不值指了指自己的右手。
她右手臂的伤还没好全,这大猪蹄子刚才梳个头都能把头发给扯下来,画眉这样的精细活,陛下您就真不怕被画破相吗?
“倒是朕忘了,世子这右手还带着伤。说到底,世子这右手的伤也是因为救朕所致,既然世子不便,不若就换由朕替世子描眉如何?”说罢起身,让出了镜前的位置。
“陛下,这怎么可以……”
“闭眼,别说话。”一道轻浅的热气顺着耳道直往她的身体里钻。付不值身体一阵酥麻,人不自觉的就被带到了梳妆镜前的绣凳上。
楚煜凑近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两人距离这样近,付不值能明显感知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就那么一下下打在自己脸颊上,轻浅的,有温度的,像极了女生上妆时常用的那种小小粉扑。
她也不挣扎了,任由对方的摆弄,只不过这触感怎么有些奇怪?笔锋的尖端一路从眉尾划落到脸颊,她能感到那眉笔尖锐处带来的痒意在下巴处不断逗留,似乎像是……
“陛下?”付不值用气音询问。
“别动,都画花了。”楚煜轻叹气一声,“好了,世子看看朕这妆容画的如何?”
付不值总觉得女皇的叹气似乎没那么真心,急急忙忙的睁眼——
吓,镜子中那个浓眉粗眼,满脸络腮胡,皮肤却白的不像话的丑八怪是谁呀?
她看向对面的楚煜,眼神里有不解,有委屈。
“这世子可不能怪朕,说了让你不要动,是你自己弄花的。”女皇帝丝毫没有理会她的幽怨,语气一本正经,眼角眉梢却都是促狭的笑意。
付不值不想理她,转身到一旁的置物架上,取了巾帕沾着铜盆中的水净面。
“好了,用过早膳,世子就陪朕一起到外面走走吧。”楚煜从后面环住她的腰,将下巴点在她的肩头,看着铜盆水面上两人脸贴在一起的模糊倒影,声音更加的愉悦。
“去哪儿?”
“月老祠。”
月老祠建在京郊一座山峰的半山腰上,古祠森森,门前的梧桐十分茂盛,遮天蔽日的荫盖在这春天里翠绿异常,遮住了祠堂红色的檐角。据说京城的这间月老祠很是灵验,平素往来香火不断,香客的福泽愿景一直绵延到祠堂外,才使这些梧桐生长的如此繁茂。
不过今日,付不值却不见那往来不绝的香客,只有古祠前亭亭如华盖的桐荫,无声而静默的注视着她们。想来是楚煜要来,提前派人清过场了。
由祠堂里待客的侍者接引入主殿,炉香缭绕间,付不值看着那白发银须,慈眉善目,手牵红绳怀揣姻缘簿的月下老人像,心中也升起一份虔诚来。在像前的蒲团上跪直,付不值闭上眼睛,正准备默念祷告些什么,忽然听到一旁有竹签摇晃的声音。她好奇的睁开眼,转头去看身旁的楚煜。
“走吧,随朕一起去解签。”楚煜放下签筒,弯腰拾起地上的签片,由着侍者的带领向后堂走去。
绕到月老祠后堂,一个须发皆白,样子看上去比堂前供奉的月老还要老的老道士正抱着拂尘打盹。听闻有人来,老道掀开了他那沉重的眼皮,睁着浑浊的眼珠对着那根签看了老半天,然后从案几下的小格内抽出两张纸,指着案上的笔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