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derwater
进去纪昭就放下肩扛的弧形激光枪,陷入无可名状的震悚。
腔室顶部盘踞着五颜六色的荧光螺旋链条,像潮湿洞穴内繁殖力超强的寄生菌种。他见过这种结构,绝对的恐怖也来源于此。
它们和人类基因链条的结构完全吻合。
调整视觉拉大画面去看,链条末端垂挂着沉甸甸的果实大小的物什,竟然是人类心脏。
前后左右,视线可及范围内,数以万计的心脏挨蹭着,正顽强地一张一缩,仿佛还在人体内输送血液,代替主人活着。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基因序列,但人类只有一个基因组。
只要掌握人类基因组,并且有足够高维度的算力,人类可以被拆解为一串自然数数列,人与人之间区别是排列组合不同。
能拆解,自然能组合,这时,人类与积木无异。
“这就是那男孩口中的基因化。”
章纪昭嘴里分泌不出唾液,口干舌燥,握着激光枪的手心却不断渗出汗液,“另外12个小时,他们被分解成基因,关在这里。”
这12小时,他们是死的,而乐城那12小时是他们感受生命的唯一途径,所以他们才表现得像野蛮的野兽,嘶吼着发泄所有的原始冲动,拼命证明自己还活着。
“小心脚下,前面有东西在动。”解平凝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章纪昭下意识循声看他,再回首时后背猛地蒙上一层冷汗。刚刚还占据腔室四分之三空间的基因链条和心脏居然像被触摸的含羞草,缓慢地收缩到腔室顶部。
没有物体的遮挡,视野内忽然多出一个地窖大小的洞穴。
章纪昭握枪往前挺进两三步,继续放大视觉画面,仍旧看不清洞穴的延伸方向究竟是向前还是向下。他站定,紧盯那扇地窖门。
依稀有种陌生的熟悉感涌上。
没过一分钟,门内走出来一个婴儿大小的沥青色生物,体肢覆盖着细小的毛发,正用它那儿童邪典般的无辜面孔注视着两位来者。
“我在帝国的实验基地见过它。”章纪昭脱口而出,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它为什么在这,还是说,它一直在?它就是所谓的天水人吗?不,它们不是人,这只是一个代称。思路混乱不堪。上次他见过的不仅是面前这种体型小的,还有更大的,浩瀚无垠的庞大。
它们都在吗?在他们附近,如影随形?
章纪昭修长的食指扣在扳机上,呼吸逐渐急促艰难,不栗而寒的感觉几乎像水银从毛孔倒灌,裹挟着意图将他压倒在地,他的大腿肌肉因为恐惧绷得跟水泥块一样硬,几乎动弹不得。
看那东西身上根根分明的毛发,青年敏锐的头脑中灵光一闪,他几乎能抓到某个问题的牌面,把谜底翻过来看,但他没能把握住时机,另一种被恐吓到的直觉让他不断对自己发问:上一次见到它,它做了什么?
费尽心思引诱他前往一个未知的洞穴。
出于什么意图,玩弄戏耍还是死亡铺垫?无法作答。
说时迟那时快,那沥青色生物在原地雀跃地蹦了一蹦,像个打开最喜欢玩具的小孩,无端发出清脆的未成年男孩的声音:“哥,好久不见,你想我吗?”
章纪昭一愣,它发出的是解安小时候的声音。
他在录音带听过,就是这个声线,如出一辙。几乎是条件反射,他预感不妙,伸手往后摸索到解平的小臂,用力攥着不放,回过头反复沉声告诫:“解平,它是假的,别过去。”
“你不能去,它在引诱你,它不是解安,你很清楚。”
我很清楚……吗?
解平被他拦着脚步顿下,沉默地隔着一段距离眺望那只玩偶大小却惟妙惟肖扮演着自己亲弟弟的未知生物。他很久没见过小安了,见到一个相貌完全不沾边却有着同样声音和气质的异形居然也会恍惚。
“哥,我好想你。”沥青色生物双手背在身后,头低下去,热情后知后觉变得羞涩。
“好吧,不止我一个,卡门也想你,但我想先说我的事。”它鼓了鼓腮,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郑重询问:“这次回来之后你不会再走了吧。我们说好了三个人要永远在一起,你不会食言,我相信你。”
“你旁边那个是你的新朋友吗哥?没听你介绍过,看来我们走后你有新生活了,那我是不是不该打扰你。”豆丁大的小玩偶怪物口吻忽然变得落寞,他扶着地窖门,垂头丧气下来,深深望了眼解平,两步并三步消失在地窖门。
解平望着怪物的背影没有动弹,章纪昭自以为彻底安全,揪着解平的力道松懈下来,谁知道解平忽然挣脱他的桎梏,按着他的肩膀匆忙道:“我去看一下,很快回来。”
“我也去。”章纪昭不假思索跟上,慢半拍的功夫,解平已然消失在地窖门,他弯下腰想要往里钻,身体却在触及洞口的时候忽然坠落下去。
悬空,无休止的坠落,眩晕。
肉色,黑色,肉黑色。
七窍油热地漫出血,章纪昭最终摔在汪洋无边的水中,胃酸疯狂上涌,他按着富有弹性的地面呕出几滩血。
“解平?解平!”他吼了两声,没得到回复后沉默着喘息了一会儿。
身下的水体有着夏天高温般的滚烫,视线内周遭的一切都隐藏在雾气中,裸露的与液体接触的肌肤灼热发疼,小腿关节喀喀作响,章纪昭徒手掰正骨头,他缓慢如老人般站起身,浸泡在水里的小腿肚隔着裤子后知后觉开始疼痛,像被某种活酸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