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之后,弥抬手唤出山河卷。
祂虽眼蒙白纱,但蜿蜒的江河湖海、起伏的山峦陡崖却尽映入眼底,在这一刻,每一片湖泊、每一朵白云都是祂视线的延伸,瞬息之间目光掠过千里。
忽然,祂的目光停顿在一列行商走过许多城池的商队身上。
这样的商队,在人间并不罕见。许多人只是为了饱腹,与乡里乡亲结伴同行,辛苦踏遍大片山川,在各个城池之间做些小买卖,勉强可以糊口罢了。
弥所注视的商队风尘仆仆,衣着简朴,有人靠着一双结满老茧的双脚步行,也有人牵着驴子、马匹,男女老少皆有,一眼望去混在熙攘人群里,毫不显眼。
然而,有两个年轻人交头接耳的交谈声传入弥耳中,引起了祂的注意:
“……市井中有不少人口口相传,青雨山那儿有修士雨夜斩‘蛇妖’……是不是圣使大人座下的天蛟被杀害了?”
“应该是了,”另一人接话,愤愤不平道,“世人无知!那哪里是什么蛇妖?分明是天道尊上的造物,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怎么是他们这些庸庸碌碌之辈可以随意置喙的……”
“有人路过那山下客栈,听说那仙人被掌柜称为‘易仙君’,”年轻人面露惊惧之色,仿佛回想起什么极为恐怖的画面,不经意地压低声音,“会不会……是她来了?”
另一人咽了咽口水,同样面有不安的神色,却还是安慰对方:“别怕,我们重来这一世,有圣使大人庇护,总有一天会除去那魔头。”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两人正窃窃私语,却被一个背着剑的男人呵斥道,“你们要记住,在外头我们都只是途经各地的普通商贾,千万不能嘴上没个把!”
两人顿时把什么“魔头”挥之脑后,连连鞠躬道歉。
他们口中“魔头”的分身——弥闻言眯了眯眼,这些日子祂也时刻关注、搜寻那个苦行僧与其追随者的踪迹,可惜他们一直躲得很好,行动隐秘谨慎,要从人群中找到他们就犹如大海捞针。
伪装成商队四处游走,确实是一个聪明的主意。
这些遍布四域、随处可见的贩夫走卒流动性强,不论是聚集在一块儿,还是频繁在各地走动迁移,都不会太惹人注意。
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人越多越杂,越是难以管理。
若是只有十几个、几十个人,还能保证他们各个守口如瓶,谨慎小心,但若是有成百上千人……就难免会出现像那两个年轻人一般,意气行事管不住嘴的人了。
弥甚至还要多谢方才那两个年轻人沉不住气,多嘴了几句,才能让祂终于定位到他们身上。
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一行商队继续浩浩荡荡向前行,却无人注意到,在队伍末尾已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被他们斥为异端的“邪神”,已经降临在他们之中。
破局之处
在妖界停留的这些日子里,邺烛也恰好目睹过一次重炎明王发疯病。
疯狂在她沸腾的血液中攒动,透过血肉扎根进她的脊骨,如附骨之疽般无法摆脱。
她本就是一重天最先发觉疯病的妖,很难想象她是凭借着多么坚定的意志,才能做到硬生生压抑这种疯狂几百年,甚至不被族人看出来的。
从邺烛的视角来看,重炎明王身上那些被她忍痛灼伤至焦黑的眼球,又开始一只只焕发生机,它们簌簌抖落一层表面凝固的焦炭,层层迭迭的红火羽毛下再度睁开漆黑的、充斥着恶意的瞳仁。
起初,重炎明王尚且保留着理智,面露痛苦压抑之色;渐渐的,随着理智被消磨殆尽,她的指尖化为鸟爪,指甲暴涨,眼中也失去了冷静的光彩,一根根羽毛上燃烧的火焰逐渐黯淡,焰心逐渐染上深黑的色彩。
喉中挤出一声尖啸,她暴戾地挥爪,利爪起落间,墙垣轰然坍塌,眼看着就要去外界大开杀戒。
好在重炎明王算好了时日,提前把数十条锁妖链捆缚在自己身上,几条手臂粗的链子猛然拉紧,将她开始化为羽翼的手臂困住,不得寸进。
锁妖链上铭刻的符文开始转动,滚烫的温度刻进重炎明王的骨肉,带来直接刺痛灵魂的痛苦。
哪怕是生来掌控火焰的纯血重炎鸟,也感受到了灼烧的痛觉,发出一声又一声暴怒而凄厉的鸣叫。
邺烛指尖亮起一点萤火,飘飘忽忽地落在重炎明王身上。
——他想试验一下,既然他能够给予或剥夺生灵的生机,那这招能不能给“天道”的眼睛带来伤害呢?
萤火落在睁开的不详眼瞳中,看似温和无害,但那些眼球却一个接着一个开始枯萎,瞳孔深处很快失去光彩,这些饱满滚圆的球状物迅速干瘪下来,像是一些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的腐烂浆果。
重炎明王随之平静下来,火红的羽毛攻城略地,迅速把这些异常的眼球躯干开,变得黯淡深黑的火焰跳动着,恢复了正常的色泽。
再睁开眼时,重炎明王已经找回了理智。她面容平静,但出声时还是难掩虚弱:“成功了……真的能够以此缓解疯狂。”
她转向邺烛,诚恳地道谢:“这次多亏了你出手相助,日后若是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我们重炎一族必在所不辞。”
平日里,重炎明王都是靠处死一位戴罪妖族,吸干它们的血、吃尽它们的肉,来暂时压制嗜血的冲动。
这次她同样提前准备好了一具妖族的尸体,就放在邺烛脚边,两人约定好了,若是邺烛的能力无法奏效,就让他把尸体扔进重炎明王的攻击范围,作为一个“安全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