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乐伶说:“死的人都找不到人收拾后事。”
顾渝:“各方面来说是很合适的对象,也很可怜。”
目前为止的死亡对象都是女性,死亡时间有所差异,死装千奇百怪,可她们也都有共同之处——失i足妇女,从事不正当的工作,与家里人几乎断绝联系,平日也没什么来往的朋友,遇过的男人都萍水相逢,就算被警察找到知道她死去了,第一反应也是痛骂几声婊i子,道一句晦气。
因为她们有错就该死吗?
“诚然她们都是比较失败的一类人,谈不上什么好人,也没什么社会贡献,这也不是她们死成这样的理由,”顾渝叹息了一声,余光里能看到程乐伶逐渐紧张的神色,都快这挡不住了,很快他停笔,话锋一转,“凡事有因有果,谁又知道幕后之人又有怎样的遭遇?总是很难评判的。”
“为什么这么说?”程乐伶的话都干涩了。
他有很多机会可以离开顾渝,如果顾渝对他好一点,他就可以恨起来,暗自唾骂顾渝是不是在施舍自己得到道德上的自我安抚,可偏偏顾渝的好就像那夏日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多时候甚至不太能判断什么时候会到来。
也许一整个夏日他都不会怎么到来了,只留给人间酷热的阳光。
接近顾渝是最臭的一步棋,程乐伶不难看出顾渝一直在想办法厘清最近那些凶案之间的逻辑,与警方不同的是,作为一个悬疑小说作家,他不缺的就是想象力,有时候在私下就可以大放厥词。
如温瑾昀一般,对程乐伶说出吃人肉的猜测,随后莞尔一笑,说一句推测罢了,当不了真,干我们这行的就是想得多。
顾渝的言语像一种审判。
此时也是:“很多人都反对挖掘嫌疑人背后的故事,媒体的放大会让那些故事变成洗白的说辞,一味看到嫌疑人的无奈与苦楚,而下意识忽略受害者的痛,毕竟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做一个理中客说几句又不会有什么后果……”
“可是,如果不去了解他们背后的故事,又怎么去防范更深层次的问题,去尽力解决相同的事情发生呢?矛盾是永远存在的,不可避免的,一味地否决,一味的认可都不对。”
说了一长串,其实顾渝也没有表达自己的什么观点,倒像是打太极的一种新方式,也就是语言的艺术,主要是针对听话的人。
程乐伶是在乎顾渝的态度的,先用否认的方式让他不安,又折中一笔,可在程乐伶听来,又像是在为自己说话,他太容易带入了。
“譬如之前很恶性的杀i母案,性质无意识极其恶劣的,让人觉得恐惧,同时也根本不能抛开嫌疑人母亲从小对嫌疑人强硬的精神控制,所以说,有因必有果……”
程乐伶就像个闷葫芦,而且性格极其矛盾,如果你一心一意对他好,他觉得你有病,有问题,是不是只是想通过他夺取道德上的美名,你对他又好有坏,他反而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当你的主要视线不是在拯救他,而是将他当做一个跟自己一样正常的人来看,蚌壳一样的程乐伶就会自己张开一个缝。
“再惨也还是要死的。”程乐伶冷声说。
顾渝平静回复:“法律是如此的。”
同样是废话,你怎么解读都成,认可也好,质疑也罢,全看程乐伶的心思,很显然程乐伶觉得顾渝这么说话是偏向自己的。
“很多时候我都想杀了程刚。”程乐伶开口,在这个话题之下,说了最不合时宜的话。
于是他抬头看到了顾渝望向自己的眼睛,那一双眸子里没有诧异,也没有恐惧,反而是理解,还有等着程乐伶继续说下去的意味。
“总有人阻止我,我想她是习惯了,那就这样吧,结果她跑了。”程乐伶的嘴角绷直,脸上的表情有些控制不住。
他没有继续说,无数个夜晚,他是想将那个女人也扼死在自己手上的。
为什么要生他又不准他反抗,为什么扼杀了他一切反抗的苗头,又自己迫不及待地躲避。
“妈妈过不下去了,乐乐。”
我就过得下去吗?
“你受苦了。”顾渝叹息。
“可是我做不到,他是我爸爸。”程乐伶颓然地靠在沙发上,自嘲地闭上眼。
顾渝低声:“血缘是世上最难厘清的关系,哪怕这段血缘附着的全是坏事。”
“逃,他们说逃,是我不想吗?”程乐伶失笑,“我已经被养成这样了,我那也去不了。”
听起来像是畸形的家庭氛围已经早就了一个畸形的他,一方面对父亲充满恨意,一方面又告诉自己那是父亲要充满孝义。
“我知道对你来说这都非常难。”顾渝走过去,摸了摸程乐伶的头。
程乐伶发出了低低的抽噎,顺势依靠在了顾渝的怀里,如汲取温暖的小猫,一个劲儿往顾渝的怀里钻,将对方的腰搂得十分紧,整张脸都埋在顾渝的家居服里,含糊不清地继续说:“我好痛苦……”
顾渝继续摸程乐伶的头。
[看出来没有,又是个人精,他做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因为你几句话都破了心理防线,这人在反过来试探你的底线,博取你的同情。]温瑾昀在旁边看着,发表了自己的评论。
顾渝当然知道。
方才的对话就是一场明晃晃的博弈,双方都想从里面得出自己想要的结果,都在装,谁也没让谁。
而最高级的博弈就是要用真实的故事与明确的态度是打动对方,让对方信以为真,并且觉得自己能从其中获得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