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君啓因为李皇后一族祸端被连累而亡故之后,君钰生下的双胞胎又被林琅和君朗协定要了去,君钰名下便只有君啓一个早殇的孩子。
而后君钰在家养病之时,被分了手中兵权,随之君朗身死,君钰一蹶不振。人春风得意之时,自然宾客盈门,锦上添花多不胜数。可登高跌重,人自高位下滑,便容易遭到同僚的排挤和背刺——无他原因,自是因利罢了。人情似纸张张薄,之后君钰能遇到伤心失意的事,多不胜数。
那段时日,也只有阿宝姑娘几人相伴在侧,阿宝年幼单纯,身具朝阳勇敢之气。君钰素来见惯了风霜,心如冷月,自是很难不将自己对亡故之子君啓的情感寄托在了阿宝这个小姑娘身上——也因此,对于阿宝是将之与其他仆人区分,只是让她在身侧做些端茶送水之事,而将她教养保护得极好。
少年之时,君钰按照族中长辈的规则,遵守“媒妁之言”而娶了门当户对的夫人李歆,那时他的心中只是觉得他的人生轨迹该当如此。李氏的贵族小姐,含蓄守德,清秀可人,他以为自己纵然和原配李歆没有比翼连枝的情愫,也是可以携手相伴的,故而他尽量做到对李歆关怀与尊宠。李歆不能生育以后,他也只按照族中长辈的要求,纳了他们安排的两房名家姬妾为侧室,养在家中,而堵住悠悠之口——在家中如此,而相较于其他的高级官员在外的模样,君钰亦算得上洁身自好。
可是,后来,君钰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似乎他不该与李歆保持着比肩齐声、情愫缱绻的姿态,他似乎应是如寻常夫妻那般妻随夫贵的模样便可以了。他一直在尽力周全做个好丈夫,如此给李歆营造了一个多年来爱意美满的幻境,待李歆意识到她这个人其实从不曾走进她所爱的丈夫的内心,得知她尊贵雍容的丈夫却肯以男身替人生了子,就越发因为现实的打击而疯癫了。
——“原来,我们从不曾相爱过。”
李歆那时候是这般对他抱怨的。可什麽叫相爱呢?君钰也不明白。那时的君钰甚至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和君王互相有着爱意——他们之间的爱怨生死,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娶温婉秀丽的李歆,完全是君钰家中的安排。如他们这般的“盲婚哑嫁”,不过是当世寻常,他们在洞房之夜前,毫无情感基础可言。
往后呢,李歆她一个深闺贵妇,所见所感不过花团锦绣,和在外的君钰甚少有志同道合的交流,故而,这段婚姻的确从来没有真正能让君钰的心弦为之悸动的时候。
可,那又如何呢?人又并非只活在几个如星火一般璀璨的瞬间。纵然君钰从没有为这段婚姻而心中感动的时候,纵然他们从来没有志同道合的心灵共通,可那又如何呢?难道他们那些日日夜夜的陪伴相携,不是真切的吗?
别的夫人想要的一切,他都给了李歆,富贵安稳、和睦相敬,难道君钰没有用心经营了这段婚姻那麽多年吗?君钰实在不明白,李歆没有走进自己的内心又影响了什麽呢,这岁月,便不能继续相伴下去了麽?君钰的膝下常年也只有君啓一个孩子,以此保证李歆在君府绝对的尊荣和权力,那些年,他已经把尘世她人对婚姻奢求的一切,都尽力给了李歆,可为什麽李歆偏偏不在意这些,李歆偏偏要执着于他的内心,这到底是多麽荒谬?那他到底该如何做才是对的?
君钰始终不明白,李歆说她很爱自己,可她为什麽不能和他坐下来好好谈谈?她纵然不能继续接受这场夫妻和睦的戏码,可她若是想要回归了娘家,君钰也可以写好书信送她回去,若是她在娘家畏惧人言,亦能在君钰的府邸分居相安,照拂她余生——并非将养不起,君钰觉得又有何不可呢?
可她偏偏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做法,竟是在君钰那般丧气的时候跑到离情小居内质问他,又是那般激烈地要杀君钰——她说那样,君钰就能和她永远在一起了。却因为不舍,李歆最终选择了自杀。
[别忘了我。]那是李歆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往日面对李歆之时,更多的,君钰确实是感觉内心空洞,是出于自己自幼被教导出来的责任感,而会温柔善待她。可李歆对君钰而言,也到底是一个从少年起就陪在身侧的亲密伴侣,说对她完全未曾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君钰为她也付出了许多心力,可她最后竟就那麽激烈地想要杀自己而骤然在自己眼前自尽,亦是刺伤了君钰的内心,何况当时君钰身侧的内忧外患如此之多。
这些年,君钰常常会想起李歆,只是更多的时候,不再是少年时候的美好面容,而多是丧子之后的那段痛苦记忆。
一念深渊,青丝成雪。
——六年前的那段灰暗时光,让自幼家教甚严、克制守礼的君钰,常常以浓酒麻木心智而颓废度日。若非放不下君湛君长乐这些家人,君钰甚至想过奔赴黄泉,一了百了。
后来,閑赋在家的君钰,一面寻找救治君长乐的方法,一面躲着皇帝而到处游历,数年来君钰走过大江南北,看过千山万水,在浩渺天地中,倒觉心中舒缓几分,得了几分逍遥——时光匆匆,自是能抚淡伤痕。可只要君钰清晰地想起那些往事的细致之处,君钰依旧会觉得锥心而黯然悲恸。
从李歆那次激烈自杀身亡之事后,君钰对纳娶联姻的事也几乎失去了兴致,子嗣之事,任由族中长辈如何施压,他皆不理不睬。于君钰而言,来日不过黄土一抔,若是孑然一身,反而不累自己的身心。加上他只身在外,家中事务和産业便是授权归于他的两个妾室和姨娘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