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铁男笑了笑,把烟掐灭了,再瞥了这男生一眼,“想学吗?我教你。”
宫城一怔,挺起了胸膛,虽然有些心虚,还以为自己的心事被铁男发现了。不过,立即地,他放松了。
铁男毫不客气地解释:“那三个公子哥,谁都指不上,只有你,来,学会了给我打替班。”
“为什麽我就得给你当劳动力?”虽然这麽说,宫城还是走进了船舱,在铁男身后不远,贴着隔板站着。
游艇空间毕竟狭小,他尽量往隔板上贴,但还是无法远离铁男,铁男身上的烟味和汗味直往他鼻子里钻。
宫城抱怨道:“你身上臭死了,你都不洗澡吧。还有你那个胡子……喂!”他突然喊,心猛地乱跳一阵。
铁男半回身抓住男生的手拉过来摁在舵上,自己往侧面让了半步。“海员都这个味儿,这才哪儿到哪儿。海上淡水比黄金贵,出汗就忍着吧。唔,你要是尝过在海上漂半个月的滋味,什麽臭都能忍。”
宫城深吸了两口气压下心跳才听清楚铁男说的话。海员?
舵十分光滑,还带着铁男手上臭烘烘的温度。宫城忍不住来回摩挲这块木头,低声问道:“你曾经是海员吗?总出海吗?你,不是湘南人吧。”
“你也不是湘南人吧。虽然你没什麽口音,可你看船的神情,我见过,在从前的朋友的家人身上。”
铁男语调里没一丁点起伏,仅仅在陈述,语气跟说今天晴转多云或者午餐吃三明治一样。宫城将两只手都放在舵上,回头去看铁男,他得仰头才行,他又长高了两厘米,但仍然赶不上铁男的身高。
男人离他很近,不止味道,连体温都围绕着他。铁男没什麽表情,高兴或者生气,或者别的都没有,眼睛盯着前方海面不动。但宫城觉得铁男也没看海,他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麽,只知道自己此刻,的确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哥哥说过,“你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些,带你出海钓鱼。”
他当时回答了什麽来着?那麽多年前了,那些留在故乡的往事。他现在算长大了吗?
“你来湘南干嘛?为什麽不做海员了?”宫城声线温和了,当他站在操控着的位置上,他感受到了责任。
“我不是海员,只是刚好会开游艇。你看仪表盘,我给你讲讲。”
铁男仍然看着海面说话,宫城总觉得这句普普通通的讲述是悲伤的感慨。他转回了头望向无垠的海,手指在舵上偷偷狠捏过。
三井这时候跑了过来,惊讶道:“哟?这干嘛呢?”
说不清为什麽,宫城忽然感到紧张,竟没能直接回答。
“我教这小子开船。怎麽了?”铁男淡淡地说。
三井指着船后,“牧给你打手势你没看见?”
铁男赶紧去看监视器,果然。他降下速度,让宫城在这里,别乱动,就保持这样,他很快回来。
宫城自己待在驾驶舱,他真的紧张了,什麽都不敢碰,对于开船,他是真害怕。
从,他的亲人,哥哥、父亲,没有再回来,起。
一连串的笑声在耳边响起,跟着是一连串脚步声。天边橙红色的夕阳那麽温暖,许多人在呼唤,在欢迎海员归来,还有带回来的鱼获。哥哥在他面前跑过,他跑着跟上去,在甲板上,他们光着脚丫踩过木板,回传的颤抖让下一步更轻盈。
“你还真不动?唔,没看出来。”
宫城被铁男的话唤醒,思绪猛地从回忆中抽离,脚退了半步,整个人贴在隔板上。他觉得失态了,有些恼,横眼过去,“你在说什麽奇怪的话?按你以为?”
“没什麽。喏。”铁男矮身进入驾驶室,递了一支啤酒给宫城,啤酒瓶很凉,瓶身结满水珠,一颗颗往下滴,瓶口冒着雾白凉气。
其实宫城小时候常在船上玩,跟着哥哥光着脚丫在爸爸工作的渔船上。做海员很辛苦,爸爸出海,少说几天几夜,十天半月也正常。妈妈照顾家,带他们兄妹三人,每天忙得不行,那时妹妹还很小,不能带出来跟他们哥俩一起乱跑。所以,宫城记忆里的同年,最熟悉的年长男士就是他哥——虽然他哥当时也是个孩子。
宫城看着酒瓶摇了摇头,“牧桑怎麽了?”
“没事,玩累了,跟三井上去聊天了。”铁男哼笑两声,自己对着酒瓶吹,另一只手从身后转到身前,向宫城递去一瓶冒着凉气的苏打水。
这次宫城痛快接了,“谢了。”他惊讶于铁男的心细,擡手也举着瓶子喝,姿态与铁男喝酒很像,颇豪气。
铁男喝干了酒,拿虎口擦过满是泡沫的嘴角和下巴,斜眼看着宫城手中的汽水瓶的水位一节节落下,还有男生节律抖动的喉结,像跟他赌气似的,定要一气喝干。他忽觉有趣,笑得真诚了两分。“你叫什麽?我忘了。”
汽水瓶终于见底,再倒不出来。他放下瓶子,语气不佳,“那就忘了吧。”他看着远方鹹鹹的海,也拿虎口擦了擦嘴,汽水不像啤酒那麽多泡沫,擦过之后立即觉得干爽,很舒服,“你我认不认识有什麽用。”
“随你咯。”铁男并不再问,贴到船舵处,指着一块巴掌大的标了两层刻度的圆形表盘,“航向表,保持左侧25度,”他打了一下舵,表的指针跟着迅速转到新位置,他又转回舵,拍了拍男生示意记住。
他的脸色很稳,始终带有一丝歪笑,但不细品又不会太明显,至少眼前这个到现在为止都没仔细跟他对过眼神的男生不会察觉才对。他瞟过这个烫卷头发、身穿潮牌的男生,见男生因为他的不追问流露出些许不满,心里更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