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面如满月,梳着朝天髻,描了细细的文殊眉,点了梅花花钿,穿了雨过天青色的大氅,虽一派疏雅的打扮,但一双利眼却似鹰隼,一错不错地盯着明新微。
明新微心里打起鼓:“正是。还未请教夫人贵姓?”
这妇人的目光没有片刻稍离,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个遍:“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黄九郎,之前多蒙辛小娘子和友人照拂了。”
“原来是知州府的黄大娘子。”对方这话不阴不阳,明新微也只好和稀泥道,“大娘子说笑了,冀州黄家,博州陈家,哪个出来跺跺脚不是让河北诸路抖三抖的人物,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受您照拂才是。”
“辛小娘子见识不凡,是能左右三军的人物,如何能说是小民?”
这话不得不说带着试探了,明新微打起精神应付道:“哪里又什么人物,家中既没人在朝为官,也没人在外为将,不过一介商户,跨州过郡,腾挪贵贱,混口饭吃。好在吃了市井中的百家饭,胆子比寻常人大些,刀落在脖子上,便也敢硬着头皮胡乱出些招数,阴差阳错,偶然奏效,做不得数的。”
黄大娘子也不知信没信,不咸不淡道:“是嘛?”
但到底没再将人堵在二门上,而是道:“辛小娘子跟着家中行商,不知有没有来过贝州?这梅园是前朝节度使的私产,后来落到了前任贝州蔡知州手里,他族人此次献出来为众人设庆功宴,说是应个冬景,也算机灵,如今众位女眷都在后面赏梅,辛小娘子不如也跟我过去看看?”
丢了贝州城的罪臣之后,可不得拉拉关系?这园子指不定最后要落到黄知州手里。
明新微虽急着脱身,但也没法扭头就走,只能进了园子再见机行事。
两人一路闲聊了两句,便到了后面梅园,只是还未走进,便听前面有军中的女眷抱怨。
“如今花都未全开,有什么看头!不如去投壶吧?”
黄大娘子听了,便问道:“辛小娘子觉得,这满园尚未开的梅花,如何?”
明新微道:“花是将开未开的好,要的就是凌寒冒霜,一片萧索里的一点生机。若一树盛开,浓烈虽浓烈,但少了几分疏雅,盛到极处,便是衰败。花开未满,正是事不做绝,留有转圜,我想蔡家献这梅园,或许也有此意。”
她明面上在说蔡家,又何尝不是意有所指。
“辛小娘子看样子对此颇有心得,另一边文官内眷正在疏影阁以这梅园作诗,不如前去一抒胸臆?”
明新微摇摇头道:“若说是算账那我还行,作诗填词却是不敢前去丢人现眼了,我还是跟着武官内眷去投壶吧,黄大娘子自去疏影阁招待贵客,不必管我。”
文贵武贱,黄大娘子作为知州的内眷,自然要去疏影阁。
明新微便装模作样去武官内眷那边投壶,人多眼杂,也不知有没有人专门来监视自己,只好混在人群中假意玩乐一阵,又故意多喝了些醪糟水,这才借故去更衣,而后一路避过女使仆人,往园子西侧奔走而去。
尚未到角门,肩上便被人轻轻一拍,明新微转头一看,正是杨束。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喘息,道:“我来迟了。尉迟呢?”
“我让他先走了。”杨束上下打量了明新微,“可有人为难?”
明新微摇摇头:“除了黄大娘子阴阳怪气试探了几句,我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但不管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总之不接招就对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先走吧。”
杨束点点头,便领着明新微避过几队巡逻的家丁,又利落打晕了角门的门子,下了门栓。
但他刚跨出门槛,便停了脚步。
明新微听见门外一片弓弦绞紧的声音。
门尚未完全打开,明新微正在杨束身后。她微微偏头,从他身侧和木门间的空隙看出去,只见一排重盾手护着两排弓箭,真是好大的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