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上午,李天涯一早受张岱之邀,去西湖湖心亭游玩,至下午方归来。时间尚早,李天涯邀了张岱一起回船继续喝酒,张岱欣然接受。却见五瓦船停泊的岸边,乱糟糟的围了许多人,有一队差衙正朝船上唤话,还锁着一人,仔细看,正是许仙。小青站在船上,手里提着一把长竹竿子,看去像是船上晒衣服的杆子,约有寸许长,不让他们上船。她笑嘻嘻的随意挥舞,谁上去就给一杆子,那些衙差竟然上不了船。已有两个衙差被打得脸青鼻肿,一个正抚脚大声叫痛,一个为首的跳着脚大骂,却不敢上前。李天涯心里奇怪,这是闹的哪一出?与张岱对视一眼,张岱望着小青饶有兴趣。李天涯忙上去叫道:“大家且停。”众人一看,是一位秀才,那为首的衙差是个魁梧大汉,留着八字胡子,头上肿着两个包,应该是被小青打的。他乜斜着眼上下打量李天涯,粗声问道:“你是何人?”李天涯道:“我就是这船主,你们有何事?来这里闹。”那胡子头目顿时跳了起来,叫道:“好啊,原来是盗贼共犯,来人,拿了…”小青见李天涯来了,有点心虚,见状娇声叱道:“你们狗胆!敢拿我哥哥,你们不知死活……”话音未落,已是轻飘飘地一跃跳下船来,手里竹杆子挥舞,指向那些衙差,衙差刚才见过这娇滴滴的小娘子的厉害,纷纷后退躲避,不敢上前。这还是小青遵白素贞的吩咐,不敢在普通人前动用法力,只是耍耍他们玩。否则,那需要这么费事?那八字胡差役头目喝道:“反了,反啦,你们还敢拒捕,殴打官差……”小青大怒,提杆子指向那头目,作势欲打。那胡子头目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不敢再嚷嚷了。李天涯啼笑皆非,忙喝住小青道:“住手!”张岱皱了皱眉叫道:“史捕头,你搞什么?这位是我朋友。”那胡子头目正在为难,转过头一见张岱,叫道:“原来是张相公啊,这事情……”张岱在杭州日久,以前跟着他大父张汝霖常去拜访杭州知府,这头目叫史大慈,识得张岱。认识了就好说话,张岱对史大慈介绍了李天涯情况,于是驱散围观众人,几人进船舱说话,史大奈说了事情原委。原来几日前,杭州府库里发现500两官银不翼而飞,史大慈便带人缉查,正巧许仙正租房子准备开药店。他本是一介药僮,突然有这么多银子,未免疑点极多。于是史大慈没多久顺藤摸瓜查到了许仙,许仙又供出小青,才带人上门……李天涯一听明白了,原来的小青本来对人间法律观念淡薄,白素贞让她对许仙报恩,她自然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给银子嘛,世人喜欢金银财宝,给钱还不行?于是,她便潜入知府库里偷取大银送给许仙。以前看过《白蛇传》,小青也曾做过类似这样的事。李天涯当下心里有数,便对史大慈说,他愿意赔上500两纹银,另外送上50两银子给他们几个当辛苦费。当然,这知府面前,也需要他去周旋。史大慈一听大喜,本来这事只要如数追回库银,其他的都好说,这下又得了50两银子,给不给、给多少与手下衙差,全由他作主。自己得了好处,又给了张岱人情,在他来说,是一举两得的事。当下,李天涯让玉墨取出550两银子,给了史大慈,史大慈当场放了许仙,说是一场误会,带人走了。李天涯留下许仙,又解释了一番,许仙知道无事,对李天涯感激不尽,李天涯鼓励他悬壶济世,造福一方。终许仙千恩万谢回去继续经营药辅,并且兼学中医。多年以后,许仙成为钱塘县一代名医,救人无数,保安堂也传至后世,泽被万民,这是后话不提。当下张岱见没事,也跟着告辞回去了。这事终于圆满解决。小青再不明事理,也知道是自己闯了祸,她忸怩的道:“李哥哥,我……对不起!”李天涯哈哈大笑,道:“没事没事,只是你以后不要动不动用竹杆打人啦……唔,不过打打地痞流氓也不错,哈哈。”乔姐笑道:“小青终于懂道歉啦。”小灵儿道:“小青姐不乖,是搞屎棍,罚她不能吃糖果。”这回小灵儿终于把搅屎棍这词用正确了。众人大笑,小青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对小灵儿骂道:“小屁孩,你胆肥了是不是?”说着去扭小灵儿耳朵。“不要呀。”小灵儿尖叫着转身就跑,小青追了过去……俩人一追一逐出了船舱。李天涯心想,他赔付的银子来自以前小青在地牢里的财物,现在给她赔付库银,也算是恰得其所。正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一哭一笑,皆是因缘。前些日子,因为他无意说的那些话,白素贞得到启发,感激不尽,回去马上闭门修炼,白素贞素重因果,就不知她知道李天涯替小青还库银这事后,会怎么想?,!接下来几日,闲来无事,就等放榜之期,李天涯虽然胸有成竹,又得巧儿提示,只是一日结果没下来,还是有点患得患失。张岱也是如此,虽然表面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再谈这事,但李天涯从他刻意回避这话题,还是知道他还是心里实在记挂。这也难怪,通过乡试后就是举人,做不做官先不说,却关系到以后的身份地位。生活质量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啊。于是,日子就这样在期盼及悠闲中过去。※※金陵城,秦淮河畔,箬影馆。三个女子沿碎石小径娉婷袅娜行来,轻叩院门。院里一个中年妇人出来开门,当头那女郎书生打扮,后面是两个白衣侍女,穿过后园修竹,又步入内院。便听一阵琵琶声穿壁而来,接着一个女子娇音细细曼声唱道:一一南朝看足古江山,翻阅风流旧案,花楼雨榭灯窗晚,呕吐了心血无限。每日价琴对墙弹,知音赏,这一番……客厅里,斜阳掩映,窗明几净,一枞紫竹独立摇曳。紫檀案上,一个鹤嘴宣德铜炉,沉香烟袅袅升起,几上摊开一本乐谱,上面娟秀的小楷,正是“秦淮梦”三字。歌声袅袅绕院,婉转动听,一张檀椅子上,苏蓉上身藕荷色坎肩套着玉白衬衫,下身是葱黄水泄百褶裙,半露水红绣梅撒花鞋,舒皓腕,雪白晶莹,手指纤细如玉葱,抱着琵琶,正在弹唱。小丫头杏儿凝神静气,俏立一边,听得呆了。李天涯去杭州后,在金陵的苏蓉这些日子度日如年,也在患得患失中渡过,一颗芳心,似乎也随着去了,自己这边空荡荡的,没有着落……虽然李天涯能不能中乡试,苏蓉也不放心里,只要余生李天涯在她身边,于愿足矣。只是相公虽然表面无所谓,骨子里却心高气傲,如果考不上,肯定会对李天涯信心有打击。她喜欢看李天涯自信满满的模样,面对他人时气死人不陪命拽拽的模样,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无可奈何时摸鼻子的动作……她都喜欢看啊。苏蓉想着与李天涯认识的经过,想着李天涯的种种神态……纤手挥动,苏蓉边弹边想着,忍不住神与景融:一一地北天南蓬转,巫云楚雨丝牵。巷滚杨花,墙翻燕子,认得红楼旧院。触起闲情柔如草,搅动新愁乱似烟,悲秋人正眠一曲终了,小杏儿也听得痴了,喃喃道:“小姐弹得比戏台上的旦角还好听啊!”“好啊,这一曲肝肠断、相思入骨,妙不可言。”苏蓉正弹得入神,闻言吃了一惊,一看正是柳如是,啐道:“什么相思入骨?真个胡说。我正学唱曲谱,这上面哪有一句有你说的这些意思?”柳如是笑道:“搅动新愁乱似烟,悲秋人正眠……难道不是么?好,就算词面上没有,琴为心声,你唱得如此缠绵悱恻、失魂落魄,难道我听不出吗?”苏蓉语塞,晕赧满颊,转头骂杏儿道,“家里有人来了,也不知提醒我,等哪天进贼了,东西都被偷了都不知道呢。”“噗!”这时芸娘进来笑道:“蓉儿,是我带她们进来的,你别错怪杏儿啦。是你自己唱得太入神了,我们已站了好一会啦。”柳如是呵呵大笑。苏蓉啐道:“有什么好笑的!你今日不在家装神弄鬼的闭门修道,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玩?”柳如是道:“我修炼到了关口,修道讲究机缘,再修无益,便出关啦。”苏蓉上下打量了她一阵子,抿嘴笑道:“可修成神仙啦?来,让我看看,啧啧,果然仙风道骨,比原来好看多啦。就不知哪个日子得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时候告诉妹妹一声,我们也好沾你的光。”说完与芸娘、杏儿格格嘻笑。柳如是肤色若玉,虽然比原来稍瘦了一些,但是更是冰肌玉骨,风姿绰约。见苏蓉笑她,柳如是也不反驳,笑道:“几日没见,你越发牙尖嘴利了,跟李子楚学的?不对啊,那讨厌小子不是去杭州了吗?难道新近又认得了其他新相好?移情别恋,快老实招来!”苏蓉气得要掐她道:“你还真个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几人又是大笑。两人打趣了一阵子,分头就坐。芸娘与杏儿自去准备饭菜。原来柳如是最近一直闭关,近日方出关来,便过来打听消息。苏蓉与柳如是说了一阵子闲话,苏蓉蹙眉道:“今日已经九月初五,按说应该回来了,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令人心焦。”过几天就是重阳节,八月份放榜,李天涯怎么说都应该回来金陵的。可一直渺无音讯,难怪苏蓉忧心忡忡,她关心则乱。自八月中秋节之后,这些日子派了天天几个人去码头,又去听河居打探消息,柔肠百结啊。金陵这边,宋佳、楚敏、孙山都考上了,宋佳还中了解元。柳如是笑道:“难道是考不上,他羞愧难当,不敢回来见你……”苏蓉嗔道:“你又来胡说,他不是这样的人,何况,我都和他说了,万一……万一考不上,还有下科呢……”,!“可是……难道…”她担心李天涯出事,一直不敢说出来。柳如是也心里踌躇,口头道:“他这人一向孟浪散漫,应该是与那些猪朋狗友玩去啦。对啦,肯定是这样,那个张岱张宗子,最是出了名的绔纨子弟,吃喝玩乐样样俱精,比王子复还要猖狂。杭州临安之地,西湖风流甲天下,不逊金陵秦淮啊,可留连赏玩的东西多着呢。”为怕苏蓉担心,柳如是故意道。苏蓉知道柳如是心意,叹了口气道:“姐姐,上次我说了那资料,他似乎有所怀疑,这次如果回来,我直接和她说了吧!?”柳如是闻言一扫方才谈笑风生的神情,脸色一黯,苦笑道:“罢了,他心里还不知怎么恨我呢?他肯定以为我是人朝秦暮楚、尽可夫之人,可恨,哼哼,那坏小子……”柳如是想起李天涯皮里阳秋的说话,顿觉牙痒痒的,颊若晚霞,羞恼不已。“扑哧”苏蓉一笑,眼波流转,搂住柳如是吃吃笑道:“好一个相公,你不如当奴家的夫婿吧……”柳如是脸若桃花,羞恼道:“几日没见,坏小蹄子,你跟李天涯还那小子学得坏透了,用这次不三不四的言语来取笑我……”上次柳如是来见苏蓉,终于把与李天涯的事和盘托出……原来她那夜情不自禁与李天涯春风一度之后,回去后,愈发觉得愧对苏蓉,于是将心一横,狠心想自此与李天涯一刀两断。才有了与李天涯见面如路人的情况,又故意与其他人亲热,果然令李天涯以为她移情别恋,对她怨恨不已。从此,每一次见面不是故作冷漠便唇枪舌战。要不,就像贴错门神一般。可是,柳如是低估了自己对李天涯的感情,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令她痛不欲生,许多个晚上,她都是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她对李天涯的相思越来越浓。这感情如一团火,如果不痛快燃烧起来,她觉得她会彻底熄灭。于是每一次与李天涯见面,她表面强作若无其事,其实回去后又是强烈的挣扎与痛不欲生。终于,腊八那晚上雪夜与李天涯吵闹后,她再也忍不住了,才有意无意间去了箬影馆。没料到苏蓉听她哭诉后,却轻轻笑了,道:“姐姐,其实,我早已知道了,早在那晚上老鼠精的事,我就知道姐姐的心啦……姐姐休躁,接下来由我来安排,我们姐妹一起过吧。”在苏蓉来说,她本冰雪聪慧、玲珑剔透之人,早在她去杭州之前,就从柳如是对李天涯的微妙态度,看出了柳如是的心,她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这方面甚至比柳如是还先一步知道。自杭州归来后,她更加洞若观火了然于心。主要是苏蓉没有独占李天涯的心态,对于楚盈儿也好,柳如是也好,是比较包容的态度,而且她与柳如是关系又不一样,两人惺惺相惜,虽然经常互相拈酸吃醋,但是衷心希望柳如是能与李天涯乐见其成。苏蓉的这种心态,应该是这时代的女性社会地位与风尚使然,更重要是苏蓉的雅量高致。因此,她不但不怪柳如是,还一心想撮合他们两个。柳如是听了,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抱着苏蓉哭了起来……☆☆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听院子门响,不会杏儿急匆匆跑了进来叫:“小姐,不好了,糟事了!有人去听河居闹事啦!”原来是苏蓉派去听河居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报告。两女听了一惊,难道李天涯真个出事了?:()聊斋之问道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