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那个意思。”
“可你做的就是这样的事!——你知道这些年每当我听到别人说傅二少爷是个救人于水火的好人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每当我被那个财主和他老婆、被那狗男人和他姐姐姐夫折磨的时候,想到你,我是什么感觉?傅玉行,你怎么还能舔着脸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姿态来说你要保护我?”
他无言可对,他在她面前怎么俯首低眉都是应该。她甚至在他所欠的债里都不是排在前面的那一个。
“你滚,滚!”方道怜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把他推出门去,以前从没有过摔门的资格,这是第一次把门摔在他脸上。
傅玉行最后虽然走了,却也让几个家仆守在门外。因这些眼睛看着,那对夫妇这几日总算不敢对方道怜太过分。隔着门,却也小声嘀咕:“把门锁好了,我看这丫头如今是有了要逃的念头。”
“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能逃到哪里去。你真当那贵人还能看得上她,谁家会傻成那个德性,要这么个下脚货?”
方道怜睡在小柴房里,把这些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月光透过茅屋的缝隙漏进来,冷色的,带着幽幽的蓝,她把自己的一双手翻过来翻过去的看。二十几岁的女人,长着一双五十岁的手,红肿,皲裂,烂了又好,好了又烂,像她这个人一样。
傅玉行,即是你害我,你就该跪伏在我面前,用一切来偿还我。
她打开门,迎着森冷的月光走出去,眉目在月色之下愈发黢黑。
“告诉你们二少爷,他说的话,我答应了。”
成亲
傅玉行的喜服婚具都是赵蘅替他挑选的。越是漂亮的人穿鲜亮的红色,越显出一种脱颖的贵气,绣坊老板对傅公子简直赞不绝口。上门送杯盏的刘掌柜问她花样要梅花喜鹊的好还是瓜瓞绵绵的好,她在一列晶莹透明的瓷器中一一看过,一一挑拣,有时问傅玉行的看法,傅玉行一切都随她。诸位掌柜都笑,说她做长嫂的实在也是尽心了。
成亲那天,三街六巷人头攒动,围观的人堵满了傅家门前整条街。人们看到新郎官一袭红衣从马上下来,长身玉立,一表人才。
花轿在一条街的红色仪仗中被抬到门前,喜婆高喊:“新郎接新娘!”
轿帘掀开,人们纷纷伸长脖子,看着新娘端坐在一方小巧精致的红帐子里。新娘可真漂亮,红盖头坠细白珍珠,微微晃动,如烟如雾笼罩着她的美貌。
新郎官一步步走到花轿前,每一步都郑重而仔细。
轿子里是他的新娘。曾几何时,他也迎接过一位新娘。那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一切都还未开始的时候。
如今他站在这座轿前,好像站在十年前。
喜娘再一次笑,“新郎看新娘都傻了眼了,还不快把新娘子接出来!”
傅玉行伸出手,也是穿过十年的一只手,低低对盖头下的人说:“我背你进去。”
本来就应该把她背进去的,应该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很珍重,仿佛对待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新娘子将手交给他,他握住了,转过身,轻轻将她的手搭在肩上,把他的新娘背起来。
众人都笑着,闹着。新郎在周围的祝贺声中,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只是想要背着背上的人,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很珍重,像对待这世间最珍重的宝物。
拜堂时,因傅家没有高堂,新夫妻原打算向堂下两把空椅子行跪拜礼,王信虎却在这时起哄,“若无高堂,就该向长辈行礼才是呀!你家好嫂子不该喝这一杯茶吗?”
这话一出,连旁边的赵蘅都愣了愣。众人也有些犹豫,毕竟从来也没有过长嫂代喝茶的规矩。
王信虎道:“人说家中出个贤嫂嫂,大姑小娘全教好。赵娘子这么多年来扶持小叔,支撑家业,宣州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敬?如今又替小叔取得娇妻,说声恩德再造也不为过,这还当不得他一杯茶了?新郎官你说,这茶她喝得喝不得!”
不少人也开始开始点头,很以为是。
赵蘅和傅玉行隔着人群看向对方。傅玉行道:“你坐吧,大嫂。”
新人跪下,傅玉行抬头望着赵蘅。面前这个女人,曾经也是个懵懂不安的新娘,被他拽进了傅家大门。他们之间红过脸,打过架,最痛恨的有过,最悲伤的有过,如今她高坐在他面前,以这世间最敬重的身份,喝他的一杯敬亲茶。
“多谢大嫂,多年来倾力扶助。”
深夜,洞房。
两根透明的红烛高烧,烧出摇曳的光,把房间里的红绸缎、红帐幔、红喜服晕染出一层朦胧的光晕,整个婚房像微缩在一块红宝石里,隔了一层不真实的梦幻。
傅玉行就在这满室烛火摇曳的红光里摘下了方道怜的盖头。新娘凤眼半阖,朱唇娇艳,脸上冷若冰霜,身子更是绷得紧紧的。外面是为了一对新人的结合而喝酒欢庆的人群,屋里是一对分坐两头无话可说的新人。即使被盛大热闹的红色簇拥着,也仿佛仅仅是洪流里两个陌生的石桩。
傅玉行对她道:“我知道你不是出于任何私情而想要嫁给我。我知道你痛恨我。我也知道你是为了钱,为了报复我,为了报复所有欺负过你的人。——我不会阻止你,在傅家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如果将来某一日,你想走,想去过自己的生活,我同样会为你安排好一切。只要你能够开心。”
烛光映在方道怜脸上,那双眼睛仍是冷的,对他的话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动容还是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