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墙外鞑靼火筛带着人要进贡,让边军放行,边军以火筛没有走指定路线为由拒绝,这不就杠上了。目下鞑子就在口外的牛心山、黑柳林一带,听人讲长阔二十馀里。”张荣一边抽烟一边低声道“讲是从上个月就开始了,只是没这么多人,都是慢慢汇聚而来的。”
“肏,肏,肏!”郑直听完,再没了夜里翻墙头的好心情,不停咒骂起来。此时恍惚记起上月朝会上确实听到有这么一件事,心中懊悔“难怪一过右卫城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进堡的时候守门的看俺们的神色也怪异。原来都他娘晓的这是死地。”生死攸关,继江侃之后,郑直又一次撕去伪装,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
郑直家里有五位千娇百媚的娘子,一大堆的侍妾,国公夫人都排不上,王妃是媳妇,皇后做下人,四千多万两银子,他还是两榜状元,锦衣卫勋卫,詹事府左中允兼翰林院编修。郑直不甘心,不甘心死在这里。人拥有的越少,留恋的越少,豁的出去。可是一旦拥有的多了,顾虑也就多了起来。当年七八个人就敢冲进鞑靼贵人营地大杀四方的郑直,如今早就被红尘酒色扼杀了所有胆气。
“咋办?”张荣在司狱司听多了这种徒劳的咒骂,他想要找郑直讨主意,不是听牢骚。张荣也不甘心,他刚刚娶了媳妇,置了房子,他不甘心这么死。
“啰嗦啥。”郑直起身“跑,快点,招呼人,俺们……”
不等他讲完,外边传来了隆隆鼓音,二人大惊失色,赶忙冲出屋子。
院里懒洋洋的众人同样不明所以。
“这是有了军情,提前闭了堡门。”刚刚被陈九川拉去一旁的军官走了出来“诸位就在院里,切莫乱走。”讲完向陈九川拱拱手,走了出去。
郑直为了方便夜里爬墙头,出了榆河驿就换了一身鸦青色圆领,再加上他年纪太轻,军官根本没有理他就走了出去。
陈九川脸色也难看,同样不看郑直,对跟来的家人道“莫要污了俺的书。”转身进屋了。
是他力主走这条路的,当时闹得人尽皆知。又是他力主在新开口留宿的,同样闹得人尽皆知。如今众人深陷险地,就算谁也不吭声,他们心中在想啥也不问自知。
“墨哥,弄坛酒来。”郑直转身也进了屋,事已至此,他能讲啥。虎倒架不散,看谁不怕死。
张荣无语,咒骂一句“东西都不要卸,警醒一些。”郑直如今的反应让他颇为失望,几年前那个一个人砍死近百鞑靼的人真的是郑直?
十三姐猛的坐起身,抱着木枕,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可是除了空荡荡的房间,什么都没有。片刻之后,十三姐才松了一口气,继而悲从心中来。郑十七果然不是好人,把她远嫁就算了,还把她推进了火坑。
她们是四月二十八到的左卫城,可当时朝廷已经传下旨意,所有军卒不得擅离职守。杨玉如今在新开口堡任把总,手里也有些权利,奈何左参将李稽坐镇此处,同样不敢乱来。
于是送亲的队伍一等半个多月,直到昨日才得了准信,杨玉求了李稽,特准他明日成亲。不过需要把十三姐送到新开口堡拜堂。郑修和唐玉璞虽然同样不满,奈何杨家和郑家的亲事是郑宽亲选,郑直首肯的,也只好从了。不曾想送亲的队伍刚刚进堡,这堡门就关了。
良久之后,外边传来动静,不多时十三姐的近身丫头潇潇扶着灯走了进来。看到十三姐的模样,赶紧道“姐,醒了?二爷在外边,让姐换上这些。”
十三姐这才留意到潇潇手中抱着的一个包袱,待对方打开,是男子的袍服“你们呢?”
“姐不必担心。”潇潇却顾左右而言他放下油灯“奴婢伺候姐,赶紧换了吧。”
十三姐没有多言,待换了衣衫后,带着潇潇走出卧房。外边堂兄郑修和表兄唐玉璞已经等着了,不等二人开口就道“旁人我可以不管,潇潇和飘飘都是从小跟着我的。二位兄长务必帮我。”说着直接跪下。
郑修恼火,唐玉璞赶紧道“没那么严重,快起来。”碍于大妨,他又立刻催促十三姐的两个丫头“快扶起你家姐,就算事有不谐,一起走就是,俺去再找两身衣服。”讲完走了出去。
郑修冷声道“十三妹要的,俺们会竭尽做到。可如今局势不明,却不敢保证啥。再者俺们只是做最坏的打算,还不一定到那一步。”转身也走了出去。
十三姐松了口气,待潇潇和飘飘换上了唐玉璞打发婆子送来的两身衣服后,三人合衣坐在明间。
眼瞅着天色渐亮,就在三人以为一切过去时,外边又传来动静。
“姐,杨千户来了。”一个婆子端着一个小匣子走了进来。
“千户人呢?”飘飘赶紧起身张望。这种时候姐可是最需要他的,虽然于理不合,可是二人就要做夫妻了。
“千户又走了。”婆子有些尴尬。
飘飘接过了盒子端到了十三姐面前。
十三姐看了眼盒子,飘飘打开,吓了一跳,里边竟然是一把匕首。
十三姐粲然一笑,她已经有以死守节的觉悟,可是看到连她面都没见过的未婚夫送来的礼物,顿时心如刀绞。对方怕是顾不上她了,又不愿意她失节,污了名声。这才送来了这把匕首,让她到了最后自裁。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时,传来了急促而令人窒息的鼓声。身为卫所子弟,十三姐懂,这是出征的鼓音。
一瞬间,她原本灰败的心重新焕发了力量。她的男人在为大明厮杀,自己又怎么能让他蒙羞。死则死矣,与其留在这污浊的人间看着郑十七这等浑人祸害,不如走了干净。